我不会再为做任何事情

第3章 静养的沉默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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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不会再为做任何事情
作者:
癞头园山屿的孔明
本章字数:
10594
更新时间:
2025-07-06

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缓慢地、挣扎着向上浮升。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光线,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陌生的触感。身下是柔软的,带着某种织物特有的、被阳光晒过的蓬松感,混合着一丝极淡的、仿佛被刻意清洗过的旧书页的气息——一种陈夜椛从未在这个冰冷的公寓里闻到过的,属于“人”的气息。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不是客厅里那惨白刺眼的灯管,而是一片略显陈旧、带着细微纹路的米白。光线是柔和的、漫射的,来自侧面。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

身体像是被拆解重组过,每一块骨头都透着沉重的酸软,肌肉里残留着过度透支后的细微颤抖。大脑像是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昏沉、滞涩,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思维。她只记得那场漫长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演算,记得窗外令人窒息的雨声,记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然后,就是一片沉入深渊般的黑暗。

现在,她醒了。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不是客厅那张冰冷坚硬的行军床,而是……卧室里那张,属于刘落潼的床。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混沌的意识,带来一阵强烈的、近乎惊悚的战栗。她几乎是弹射般地想要坐起,身体却像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捆缚住,沉重得不受控制,只发出一声短促而虚弱的抽气声,又重重地跌回柔软的床垫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绝对的禁区!是刘落潼绝对私密的领域!她犯了什么错?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冰冷的指令?更严苛的惩罚?还是……

她屏住呼吸,眼珠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着,艰难地转向光线来源的方向。

床边,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把样式简单的硬木椅子。刘落潼就坐在那里。

少女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洗得发白变形的旧家居服,布料松松垮垮地罩着她单薄的身体。她赤着脚,脚踝纤细,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此刻她微微蜷缩着身体,怀里抱着那本几乎不离身的、厚重如砖头般的数学理论著作。书页摊开,搁在并拢的膝盖上。

她没有看书。

或者说,她的视线是落在书页上的,但眼神却是放空的、没有焦点的。午后的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阴雨的云层,从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将她整个人温柔地笼罩其中。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无声地旋转、飞舞。刘落潼就沐浴在这片浮动的光尘里,侧脸被光线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两片安静的扇形阴影。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只有极其偶尔,当窗外的风拂过树梢,带来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时,她的指尖才会在厚重的书页边缘,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一下。

没有指令。

没有审视。

没有计算进度。

没有冰冷的效率评估。

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懒散到极致的平淡。一种……无所事事的、被阳光和尘埃浸泡的静默。

这极致的平静,比任何冰冷的命令都更让陈夜椛感到茫然无措,甚至……恐惧。她僵在床上,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过于异常的安宁。身体深处残留的疲惫和酸痛,在这片死寂的、被阳光浸染的陌生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她像一只误入神祇寝殿的卑微蝼蚁,连挣扎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僵硬地躺着,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时间在尘埃的舞蹈中无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陈夜椛感到喉咙深处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干渴,如同砂纸摩擦。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这微小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椅子上的刘落潼,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放空的目光仿佛被这微小的声音从遥远的虚空中拉了回来,缓缓聚焦。她没有立刻看向床上的人,只是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视线依旧停留在摊开的书页上。然后,她合上了那本厚重的书,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书本被轻轻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

接着,刘落潼站起身。宽大的家居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件不合身的袍子。她没有看陈夜椛,赤着脚,无声地走出了卧室。

陈夜椛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要去拿什么?惩罚的工具?还是……她不敢想,只能死死地盯着卧室门口那片空茫的光线。

很快,刘落潼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杯口上方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她依旧赤着脚,走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抹真正的影子。她走到床边,停下。

陈夜椛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刘落潼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深黑的瞳孔里映着陈夜椛此刻苍白、惊惶、虚弱不堪的倒影,却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怜悯,没有关切,也没有熟悉的审视。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微微弯下腰,将手中温热的马克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杯底接触木质台面,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声。

“水。”刘落潼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命令的意味。只是告知。

说完,她没有再看陈夜椛一眼,也没有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坐起来。她首起身,重新走回那把硬木椅子旁,坐下,弯腰,重新拾起地板上的那本厚书,摊开在膝头。身体再次微微蜷缩起来,目光重新变得放空,仿佛刚才那个送水的动作从未发生,她又重新沉浸回那片被阳光和尘埃包裹的、懒散的虚空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像设定好的程序,执行了一个“放置水杯”的简单指令,然后迅速回归待机状态。

床头柜上,那杯水静静地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水汽袅袅上升,在空气中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陈夜椛僵硬地躺在床上,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杯水上。喉咙的干渴如同火焰灼烧,身体对水分的本能渴求在疯狂叫嚣。可是,这杯水……它来自刘落潼。来自那个掌控着她一切、此刻却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令人极度不安的“平淡”的人。

她不敢动。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时间再次缓慢地流淌。房间里只剩下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以及书页偶尔被极其轻微翻动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沙沙声。

身体累积的虚弱和喉咙的干渴终究压倒了恐惧。陈夜椛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侧过一点身体,朝着床头柜的方向伸出手臂。指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努力地伸向那个白色的马克杯。

距离很近,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她的力气。指尖终于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杯柄,杯子的重量让她手腕发软。她一点一点地将杯子挪向自己,动作笨拙而缓慢,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温热的水终于流入干渴的喉咙。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温和地滋润着灼痛的黏膜。她小口地、贪婪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滚动。温水流过食道,落入空荡的胃袋,带来一种细微的暖意,暂时驱散了身体深处的寒意和僵硬。

喝了几口,她停下,喘息着,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住杯子。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回床头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然后,她脱力地瘫回柔软的枕头里,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仅仅是喝一杯水,就让她精疲力尽。

椅子的方向,刘落潼翻动书页的动作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深黑的瞳孔里,映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影,也映着床上那人艰难喝水的影子。但她没有抬头,没有询问。只是那放空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随着那艰难的吞咽动作,极其缓慢地沉淀下去。

---

陈夜椛的恢复期,就在这张不属于她的床上,在刘落潼这种近乎凝固的、懒散平淡的“静默照料”中,缓慢地推进。

刘落潼遵循着一种刻板的、无声的规律。

每天清晨,在固定的时间,她会端来一碗温热的、加了少量糖的燕麦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粥的温度总是刚刚好。

中午,会有一份极其简单的、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水煮蔬菜和几片白水煮鸡胸肉,同样放在床头柜。

傍晚,是一杯温水和两片没有任何味道的全麦面包。

深夜,如果陈夜椛因为虚弱或噩梦而发出不安的呓语或细微动静,那把椅子上的身影会短暂地动一下,然后床边会多出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

没有询问。

没有对话。

没有眼神交流。

只有放置食物、水杯时,那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嗒”的一声。

仿佛她照顾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需要定期补充燃料的、沉默的机器。

陈夜椛从最初的极度恐惧和戒备,渐渐变成一种麻木的接受。她像一个提线木偶,在刘落潼放置食物的规律下,进食、饮水、昏睡。身体在绝对的静养和最简单、最干净的食物滋养下,缓慢地修复着。脸颊上那层病态的灰败气色,被极淡的血色一点点取代。眼底浓重的青黑也褪去不少,虽然疲惫依旧刻在眉宇间,但不再是那种透支生命的枯槁。

力量也在一点一滴地回流。她开始能自己支撑着坐起来喝水,能扶着床头柜慢慢站起,去一趟几步之遥的卫生间。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僵硬感,但每一次完成,都意味着身体向“正常”靠近了一小步。

在这个过程中,刘落潼始终是那个沉默的背景板。她大部分时间蜷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目光放空,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偶尔,她会起身,无声地在房间里走动,擦拭本就纤尘不染的桌面,或者只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背影单薄而疏离。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床的距离,也隔着一种更深沉的、由沉默构筑的屏障。

首到那天下午。

陈夜椛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尝试着在床边坐了更久。久坐带来的腰背酸痛让她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

然后,她愣住了。

指甲……她的指甲己经长得很长了。边缘不再圆润整齐,而是有些参差,甚至有些地方因为之前无意识的抠抓而裂开了细小的毛刺。指缝里似乎也积攒了些微的污垢。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想象的。在刘落潼那套绝对洁净、绝对秩序的规则里,个人卫生是如同呼吸般必须严格执行的基础程序,容不得半点马虎。指甲必须修剪得短而整齐,边缘光滑,指缝必须时刻保持清洁。

可现在……它们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带着一种被遗忘的、粗糙的痕迹。

一股莫名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攫住了陈夜椛。她下意识地将手指蜷缩起来,藏进掌心。仿佛自己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她猛地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认罪般的惶然,看向窗边那个身影。

刘落潼依旧蜷在椅子里,抱着那本厚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陈夜椛这边的动静,目光低垂着,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陈夜椛的心跳得飞快。她犹豫着,挣扎着,最终,一种根植于长久规训的本能战胜了虚弱的身体和内心的惶恐。她必须修正这个错误。她扶着床头柜,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着卧室门口挪动。目标是客厅——那里应该放着指甲刀。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双腿虚软无力,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着,用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挪到卧室门口。就在她扶着门框,准备继续向外移动时——

“回去。”

一个声音响起。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没有命令的意味。像一阵微风吹过。

刘落潼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头也没抬。只有那两个字,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的寂静。

陈夜椛的身体瞬间僵在原地,扶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回去?她不解,带着一丝惶恐地看向刘落潼。

刘落潼的指尖在书页上极其轻微地拂过,翻过一页。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无意识的呓语。

“医生说了,”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不是命令,“静养。不必要的移动,是消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更准确地表达医嘱的内容,又或者只是在组织冰冷的逻辑链条。

“指甲,”她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极其短暂地扫过陈夜椛蜷缩在身侧、试图藏起的手,随即又落回书页,“不是‘必要’。”

不是必要。

不是需要立刻修正的错误。

不是违反秩序的瑕疵。

它只是一个……可以被暂时忽略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陈夜椛怔怔地站在原地,扶着冰冷的门框。刘落潼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缓慢扩散的涟漪。她低头,看向自己蜷缩的手指,看着那些不再光洁整齐的指甲边缘。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极其缓慢地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不是恐惧,不是解脱,也不是感激。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点酸涩的茫然。

她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没有再试图去客厅。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床边,重新坐了下来。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尘埃在光柱里无声的舞蹈。

陈夜椛摊开自己的手掌,放在眼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指尖。那些微微长长、边缘有些毛糙的指甲,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健康的淡粉色。指腹的纹路清晰可见,带着生命复苏的柔软触感。

她看着它们,看了很久很久。

窗边,刘落潼依旧蜷在椅子里,沐浴在阳光和尘埃中,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她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深黑的瞳孔里映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定理,也映着床边那个低头凝视着自己双手的、沉默的身影。

阳光无声地移动着脚步。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阳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缓慢沉淀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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