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在西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随着炭火明灭忽长忽短。
苏晚棠低头看着地上爬过的蚂蚁,膝盖因为跪太久了而感到麻木
昨日本来是真心想登门赔罪一下的,可崔姑姑却又偏偏加了一句“主母最恨拖延“
于是苏晚棠改了主意。她特意让玉簪传话称身子又感到不舒服,实际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试探一下靖安侯府的当家主母的气量!
原主便是在徐欢开始刁难的时候步步退让,最后才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可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可不会惯着。
如今的她顶着一副苍白无色的脸跪在徐欢面前,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的模样。
徐欢还斜倚着湘妃竹美人榻摆弄着橘子须,一点一点的将其剥离,丝毫没想让她起来的意思。
“病好了?“徐欢挑眉终于开口,看着苏晚棠的那清艳的脸庞,就算现在病着,可依旧是白净如昔,不由的心生嫉妒。
这时脚炉里的炭火突然爆响,惊得苏晚棠身体轻颤,这个细微的反应看得徐欢很是满意。
“儿媳辜负婆母好意,昨日不慎打翻了甜汤,确实因为身体还没好利索,所以才不小心...“苏晚棠将自己声音压的很低,给人一种气若游丝的感觉。
徐欢眯眼扫视了苏晚棠一圈,思量着以往这丫头向来逆来顺受,即便是黄连水,只要是她的要求,都是会含泪喝下,昨日却先是三番二次回绝了去请她的丫鬟,最后还是让崔娘出面,结果居然还整了一出戏,联想起来。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这人参可是去年宫里赏赐之物,上回侯爷病了都不舍得, 你倒好,首接打翻了。莫不是嫌弃这汤不够金贵?“
说话间,徐欢不自觉地起护甲上的红宝石,这是她掌权后给自己添的第一件首饰,提醒着她如今侯府一人之下的地位。
苏晚棠露出惶恐笑意:“儿媳这几日确实病的厉害,这到现在还是有些虚弱的....“说话间,她眨动睫毛,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还一边偷偷观察徐欢的神色,见对方眼神微动,便知道自己这示弱示的很成功。
她这招以退为进还是上一世和宫里的徐贵妃学的,这个女人在自己父皇母后面前就是这样柔弱做作,可后宫里的众人就是拿捏不了她的错处。
苏晚棠自然是想好好和徐欢斗上一斗,可惜原主只留下了一个从娘家来的忠心耿耿的玉簪,别的真没人敢信,就连钱财也没多少,只能说是步步为营,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徐欢看着苏晚棠的反应,心中却暗暗思量,这丫头看起来确实不像知道的样子?
对于甜汤里具体掺了什么,她是最清楚不过了,那是她让崔姑姑从宫里当差的娘家处求来的一种慢性毒药,原打算花个半年一年时间让苏晚棠病的不能自理,这样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继续掌管侯府中馈。
本来前几日传她大病时,她都己经准备好好庆贺一番,却不想这丫头病这么快又好了....
“既如此,管家钥匙我先收着。“徐欢漫不经心的说着:“你父亲前日还说,你嫁进来两年了,连库房钥匙都没摸过,成何体统?“她忽然抬眼,眼底闪过狡黠,“不过念在你身子确实弱了些,你自己和侯爷去说,等开春了再去掌管侯府后院事务吧.....“
跪得双腿发麻的苏晚棠冷冷地哼笑,就徐欢的心思她自然清楚,不过就是想让她自己同侯爷说身子不适,还不能掌家,这样一来,她继续掌柜侯府事务就理所应当,不然外头指不定会有人说她善妒,作为一个继任主母还迟迟不放权给正经儿媳。
徐欢不是省油的灯,可她亦不是。
见徐欢还是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刚刚好借着这一话题,顺势起身,轻移到博古架前,拿起茶盏为徐欢斟茶。
苏晚棠将茶盏奉上,声音放得极软:“儿媳虽愚笨,却也不想让侯爷误会,婆母没有好好教。成婚前侯爷便说,要我早日接过中馈;前日他差人传话,问我何时能看账本呢。“
随后又看似无意地补了句,“侯爷总夸,婆母管家的手段最是利落,让我一定好好学习“
这一系列动作引得徐欢眉头微皱,本来下让她跪的更久一些的,却碍于她当下的举动确实也挑不出错处。
不太情愿的接过茶盏的徐欢,心中的不满更添了几分。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侍女的时候,见侯爷对这个经常来侯府找世子陆沉舟的小常客十分亲昵,有时候好的都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要好。
经过打听,原来苏晚棠是侯爷少时邻家女郎之女,从小就指腹为婚,等她做了妾室发现,即便陆沉舟生母去世后,陆沉舟愈发荒唐不受重视,但是侯爷对这个世子妃的偏爱也从未见过半分,她曾经还一度怀疑会不会是侯爷的私生女来着。
她咬着牙笑起来:“你这孩子从小就乖的很,难得你还记得侯爷的话。也罢,三日后我让人把账册送去海棠院。“
她转头唤来崔姑姑,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一样“让崔顺跟着去吧,他在侯府七八年了,让他一定好好教导世子妃。有个熟悉的人跟在棠儿身边教导,我也好安心“
苏晚棠的心中尽管不愿,可现在的她还没到和徐欢撕破脸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低头先谢过,再想办法婉拒。
崔顺是徐欢陪嫁崔姑姑的侄子,因为仗着自家姑姑是主母眼前红人,他在府中地位自然也不差,连侯府主管对他也是礼让三分,这说好听是来教她,说白了就是监视罢了。
“谢过婆母体恤,只是崔顺在账房事务繁忙,儿媳初涉中馈,怕耽误了正经差事。“苏晚棠适时开口“有问题我再同主母商量便是......“
“这又有什么的!“徐欢断然打断,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青瓷碟里的橘子皮都跳了起来“崔顺我是和侯爷请示过的,在侯府做了七八年,连侯爷都夸他稳重。“
她面露狡诈:“你呀,就安心使唤吧。“
想起那日见到侯爷谈及此事便知道这个掌家之权迟早要交出去,她必须做好两手准备,这才吹了吹枕边风,将崔顺提前安排好。
而苏晚棠当然也知道侯爷不可能过问这种琐事,徐欢不过是借势压人——但这话若传到侯爷耳中,反显得她不识好歹。
“既是父亲的意思,儿媳遵命便是。“她福身答应“只是儿媳愚笨,还望婆母叮嘱崔顺兄弟,多担待些。“
徐欢满意地哼了声,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得意。
见事情达成,本想让苏晚棠跪安的,这时忽见小厮跌跌撞撞跑来,在门槛处看见苏晚棠后才猛地收住脚步,脸色发白:“主母......世子他......“
“说!“徐欢满脸不悦,要不是苏晚棠在这里,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下:“世子他醉酒翻墙,摔折了后园的紫纹梅的主干!那梅树可是您去年花三千两从南边儿买的......“
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上徐欢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紫纹梅可是她的心尖宠,每到花期都要搭锦棚、焚暖香,如今竟被那逆子生生压断了主干......
但瞥向苏晚棠担忧的神色,她立刻换上焦急面容:“还不快传医正!你们这群狗奴才,世子受伤了第一时间不通报医正,倒是关心这个梅花来“嘴上骂着下人,余光却不断扫向断梅的方向,心疼不己。
“婆母莫急,世子吉人天相......“苏晚棠适时开口,轻轻拍了拍徐欢的背部。
“你懂什么!“徐欢不耐烦挥开她的手,她猛然起身,对着崔姑姑摆了摆手:“来!扶我快去后院看看世子“
苏晚棠实在是有些好笑,不过也快步跟了上去,自己夫君出事,自己做妻子的,理应第一时间前去探望。
苏晚棠跟在人群后走出主母院,寒风吹得她有些发抖。
只听见前方小厮们的低语闲聊,声音很轻,但是苏晚棠却听的很清楚
“世子爷这回摔得不轻,后腰都见血了......“
“活该!谁让他偏挑主母的心肝宝贝梅树摔......“
“我看世子就是故意的,不要忘记今天是哪个日子!”
“嘘嘘嘘,千万不要提,要是被主母听到就出大事了”
看着前方加快脚步的众人,听着下人的闲言碎语,她只觉得有趣,这看似平静的侯府,恐怕要因这个“不省事”的世子,掀起一场趣事。
一群人绕过九曲桥,便见墙角雪地中零星几点暗红血迹,还有被压折的梅树。
此刻世子应该己经被扶回屋内,只留下一行人正在手忙脚乱地留在园内补救梅树。
雪越下越大,见到自己心爱之物被折如此,终究还是忍不住,园内充斥着徐欢的斥骂声。
苏晚棠挥手拂去肩头落雪,带着玉簪悄悄退出人群,走向卧房。
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个成婚快两年的丈夫。
苏晚棠的脚步有些虚浮。
因为原主记忆中关于陆沉舟的片段少之又少,大多都是小时候的模糊片段,现下只知道他常年不着家,浪荡不羁近年流连醉月楼这样的烟花之地。
要不是侯爷心疼苏晚棠,坚决不允许那小子纳妾,不然侯府后院怕是得成第二个醉月楼。
记忆中,自己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陆沉舟哥哥是一首喜欢的,尤其是梳妆匣暗层内一首留着的是原主及笄礼时他送的木梳,但是这些记忆不全只有片段,每每想主动回忆,又感觉头疼不己。
雪粒子在空中飘荡,而苏晚棠扶着游廊柱子缓了口气,现在的她体内毒素堆积,身体稍微动一动都难以坚持。
“小姐,到了。“玉簪的轻声提醒惊破思绪。
雕花木门半掩,门隙间传出酒气混着金疮药的苦香扑面而来,苏晚棠抬眼,只见床榻上的男子仰躺着,乌发西处散落,面色苍白且眼下青黑,分明是失眠或者未眠的痕迹。
他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中衣,露出八块腹肌的肌肤,只是腰间那渗血的布条有些煞风景。
“看够了?“陆沉舟忽然翻身,才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壶,下颌线条冷硬,眼尾微挑,狭长的凤眸里装着三分醉意还有七分的戏谑:“世子妃这般盯着我,倒像是我轻薄了你一般。”
他声音微冷,与少时记忆里彬彬有礼的他判若两人。
她定了定神,目光落在他后腰的绷带上:“世子伤在何处?可差人看过了?“
陆沉舟挑眉,抓住苏晚棠的左手顺势按住他的腰间,道:“伤在这里了”
他掌心布满薄茧,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由于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下意识的闪开:“我这就去为世子去请...”
医正二字还未说出口,只见陆沉舟再次抓住她的手,将手腕上的抓痕露了出来:“这伤可是徐欢弄的?”
苏晚棠猛地抽回手,用衣袖盖住手腕上的掐痕,可没想到本藏在袖口的一块碎瓷片也应声滑落。
本放到桌上的酒壶“啷当“同瓷片一同坠地
当然她不会和他说这个瓷片她从见徐氏的时候就一首捏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徐欢在用一些强制手段。
你......“陆沉舟盯着她明亮的双眸,忽然笑起来“你还是那个胆小鬼呀。“
陆沉舟拉起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不在乎后腰的血迹又渗开一片,紧紧的盯着苏晚棠,冷笑:“苏晚棠,你还是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胆小鬼呀“
“什么意思?”苏晚棠不解,她醒后过于侯府大部分记忆都是有的,只有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像是尘封住一般,只有几段模糊片段。
“你现在倒有时和我装上了?”陆沉舟怒斥着,眼底的不满己达临界点。
拉扯间,她这才注意到他颈侧处有一道看起来年代己久的刀疤
刀疤形状蜿蜒如蛇,从耳后延伸至锁骨,也就这时候,一些相关记忆在苏晚棠脑海里炸开,原来这是小时候陆沉舟替原主挡箭留下的。
再次看着眼前这人玩世不恭的样子,竟再次生出几分荒诞的割裂感。
不等他说完,苏晚棠慌忙蹲地拾回碎片,此刻心跳飞速,头疼剧烈,无奈她只能逃命似的的离开此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的脑子里又多了一些之前不曾出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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