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昏睡了一整晚的何以诗在一片柔和的阳光中缓缓醒来。
楼下隐约传来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哥哥偷看仙女姐姐好久哦!”
“段甜心,你的乐高还想不想要了?”
“不嘛,不嘛,哥哥最疼我了……”
何以诗挣扎着起身,她赤脚踩在地毯上,悄然走到门边,透过雕花栏杆向下望去。
餐厅里,昨夜那个冷峻如冰山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煎蛋;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妇人正优雅地往他面前的骨瓷杯里加入方糖;旁边的小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正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一种温暖的酸涩漫上眼眶。
二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家”应有的样子:鲜活,生动,带着琐碎的吵闹和暖融融的爱意。
原来家人相处,可以是这样。
“姑娘,您醒了?”保姆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何以诗微微侧身“嗯”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楼下餐桌边的三人齐齐抬头。
段慕泽深邃的目光落在何以诗光裸的脚踝上,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穿鞋。”
梁冰清立刻会意,示意保姆递上崭新的拖鞋:“快穿上,别着凉,这可是我们阿泽脚上那双的……情侣款哦!”
她尾音拖长,带着促狭。
“梁女士!”段慕泽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耳根处却悄然漫上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猛地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
餐厅里立即传来段甜心咯咯的笑声,小女孩咕噜一跳从餐椅上下来,钻进母亲梁冰清怀里。
何以诗接过保姆递来的拖鞋,双脚陷进蓬松的绒毛里,暖意顺着脚心漫上来。
这样鲜活的笑闹声在她家是从未有过的,她的记忆里只有摔碎的碗碟和永无止境的争吵。
何以诗缓缓走下楼梯,刚坐到餐桌边,手机便疯狂地震动起来,一连串微信提示音像催命符。
点开,母亲王美兰尖利的声音瞬间打破餐厅的温馨:「你去哪了?给你发信息也不回,你表姨给你介绍个对象,彩礼能给到五十万,为了你弟弟房子的首付,你赶紧收拾一下去相亲……」
“五十万?”段甜心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拽了拽拽段慕泽的袖口,“哥哥买下仙女姐姐好不好?”
餐厅骤然寂静。
何以诗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抱歉,打扰到你们了,昨晚的事……”
“昨晚你高烧昏厥。”段慕泽打断何以诗,语气里满是疏离。
“谢谢你救了我,医药费我会付的!”何以诗急切地表达感激,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付钱?”段慕泽嗤笑一声,眼镜后的眸光锐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刺向她,“先想想怎么把自己卖到五十万吧!”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的,他是故意的。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一个主动拦下陌生豪车的女人,一个被明码标价用来交换的女人,不值得被尊重,或者说不配被尊重。
何以诗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那个悠闲切着煎蛋啜饮着咖啡的男人。
方才心中那点卑微的感激,瞬间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烧成灰烬!
是的,她出身卑微,原生家庭如同泥沼。
但她从小就懂得,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自己!
她拼了命地读书,一路披荆斩棘,最终从国内顶尖学府研究生毕业,又通过层层选拔,成为临江大学英语系讲师。
她从未想过依附谁,更不屑于出卖自己!
何以诗挺首脊背,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先生,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你说话没必要这么刻薄。我从未做过任何出卖自己的事情!而且,在我看来,我是无价的,没有谁可以买得起我的灵魂!”
何以诗这番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甚至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段慕泽微微一滞,这番“无价”与“灵魂”的宣言,像一记重锤,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在他心上。
作为江城赫赫有名的段氏集团太子爷,他在波云诡谲的商海沉浮多年,以至于他惯于用价值衡量一切。
而何以诗这番话却有一种无法估量的纯粹与骄傲。
他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震动。
一旁的梁冰清一首默默观察着两人微妙的对话,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突然一拍桌子,说道:“我有个提议!”
“什么?”段慕泽和何以诗同时看向她。
梁冰清示意管家和保姆带走了还在好奇张望的甜心。
待餐厅只剩三人,她才施施然开口:“老爷子下个月才能回国,董事会那帮老狐狸正拿着阿泽的大龄不婚说事呢。”
她拿起桌上的iPad,指尖轻点,调出段氏集团近期的股票波动图,推到段慕泽面前。
接着,她转向何以诗,目光温和却带着商人的精明:“这位小姐,你似乎很需要一笔钱解决燃眉之急?”
她顿了顿,笑容加深,“而我们阿泽,眼下正好需要一位‘妻子’来堵住悠悠众口,平息董事会的风波。不如……”她拖长了调子,抛出惊雷,“我们来一场各取所需的‘协议婚姻’,如何?”
段慕泽翻阅股票图的手指骤然顿住!
下一秒,他猛地将iPad甩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色阴沉道:“无稽之谈!三十一岁算大龄?我看那帮老东西是想提前退休了!”
“阿泽!”梁冰清收起笑容,语气变得严肃,“如今你爸不在国内,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个空档,想利用舆论给你施压,制造混乱,好浑水摸鱼。这背后,是冲着夺权来的!”
她点出了问题的核心和背后的凶险。
何以诗握在手里的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还是母亲王美兰的夺命连环call,重男轻女的母亲,为了儿子的房子,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女儿的幸福碾碎,当作垫脚石!
何以诗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干脆利落地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瞬间清静了。
梁冰清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到何以诗身边,轻轻放在她面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柔和:“两年协议期,彩礼五百万,一次性支付。婚后你们住云栖别墅,每月二十万生活费。协议期满,另赠市中心精装公寓一套。”
然后,她又俏皮地眨眨眼,“当然,协议婚姻这件事只能我们三人知道,但是在公开场合,‘恩爱’戏份也是必不可少哦!”
说实话,何以诗心动了,倒不是彩礼和生活费,而是梁冰清说期满赠送公寓一套,这对何以诗太有吸引力了,她真的特别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抬眼看向段慕泽:“这位先生,如果我答应了,在你看来,我是一百万把自己卖了?还是说,我们只是在做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段慕泽扯了扯领带,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不答反问:“何老师,读过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吗?”
何以诗心中一惊,随即想起昨天段慕泽帮她捡教案的情景,或许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她大学教师的身份吧。
这个男人,果然敏锐得可怕。
她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流利地吐出那句著名的台词:“Love is merely a madness.”
“那么……”段慕泽眼镜后的眸光微闪,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我们不妨……来一场‘皆大欢喜’的合作?”
梁冰清适时地将早己准备好的两份协议推到了两人面前,笑容可掬。
何以诗看着这个相识尚不足二十西小时的男人,龙飞凤舞地在甲方处签下“段慕泽”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式交换姓名。
对于这个即将成为她法律意义上丈夫的男人,她所知的,仅仅是一个名字,和他深不可测的财富。
她想起不久前没收学生的一本言情小说,粉色的封面上印着大大的“先婚后爱”。当时她还觉得孩子们天真。
如今……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接过段慕泽递来的昂贵钢笔,何以诗甚至没有细看那密密麻麻的条款。
她深吸一口气,在乙方处,重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何以诗!
“做戏做全套。”段慕泽站起身,挺括的西装下摆不经意扫过何以诗的后背,“去换衣服,取户口本,车库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