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赵珩的登基大典,在未散尽的硝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中落下帷幕。
高踞龙椅的年轻帝王,面容上刻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沉稳,目光缓缓扫过丹墀下匍匐如蚁的群臣。
殿内金砖铺地,映着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也映着无数颗揣测不安的心跳。
最终,那帝王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最前方那道挺拔如苍松的玄色身影上——萧景珩。
“朝会伊始,论功行赏”。赵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刻意拔高的激赏,对萧景珩在“平定二皇子赵玦叛乱、拱卫京畿、护持先帝灵柩”中所立的“不世功勋”极尽溢美之词。内侍监尖细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念出一长串令人咋舌的赏赐:金珠玉帛、东海明珠、塞北良驹、膏腴田宅……流水般赐下,最后更是抛出了“辅国公”这顶尊贵至极的头衔。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跪在萧景珩斜后方的兵部侍郎,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萧大将军……不,辅国公当之无愧啊!实乃国朝柱石!”他旁边的礼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萧景珩出列,撩袍跪拜,姿态恭谨如仪,但挺拔的脊背和周身散发的冰泉般的疏冷,却将他与这喧嚣的恩赏隔离开来:“陛下厚恩,臣万死难报。然护佑京畿、拱卫圣驾,乃臣分内之责,寸功不敢自居。且先帝新丧,臣五内如焚,哀思难抑,实不敢受此重赏。恳请陛恤,收回成命。”他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将功劳归于“将士用命”、“陛下洪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赵珩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捏着龙椅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绽开春风化雨般的和煦笑意:“爱卿过谦了。既如此,赏赐便暂且存于内库,加封之事,容后再议。”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恩威并施:“诸卿皆为国效力,朕,不会忘记任何有功之臣!”
他转而开始大肆封赏其余“有功之臣”。首先被点名的便是户部尚书李崇,这位在宫变血夜里第一个率部封锁宫门、断绝内外消息的墙头草,被赐予太子少保的虚衔和京郊一座奢华的庄园。李崇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轻颤,叩首谢恩时声音洪亮得几乎能掀翻屋顶:“臣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
再之后是羽林卫中郎将陈锋,一个在宫变中临阵倒戈、亲手砍杀了原上司(二皇子亲信)的武将。他被擢升为羽林卫将军,执掌宫禁宿卫。陈锋脸上带着一股新贵的骄矜,叩谢时铠甲铿锵作响,目光扫过同僚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因帝王的恩泽而容光焕发,眼珠里跳跃着贪婪与自得的光芒。他们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虚浮的喜庆和对新权势的谄媚。唯有少数几位真正忠于先帝的老臣,脸色愈发灰败,紧抿着唇,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沈知微端坐于命妇席的角落,冷眼如冰,将这满殿浮华与人心鬼蜮尽收眼底。她身边坐着几位新贵家眷,正兴奋地窃窃私语。“李夫人,恭喜恭喜!少保大人真是简在帝心啊!”“周夫人,刑部尚书可是实权!您家日后可要多照应……”那些刻意压低的恭维声,像苍蝇的嗡鸣,挥之不去。一位身着绛紫诰命服的贵妇斜睨了沈知微一眼,嘴角撇了撇,故意提高了点声音对旁边人道:“有些人啊,祖上不积德,如今也就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别人风光了。”话语里的刻薄与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沈知微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看着那些沐猴而冠的身影为新帝的恩宠而醺醺然,唇边凝着一抹无声的讥诮,如同寒潭上凝结的薄冰。宽大的广袖下,指甲却己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与恨意。权力的轮盘不过换了个执棋之人,底下啮咬的规则,依旧散发着陈腐而血腥的气息。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斗兽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