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眠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像被撕开缺口的堤坝奔涌而出。
那个飘着雨丝的黄昏,院长把紫檀木盒塞进她怀里,盒子里除了票根,还有半幅未完成的刺绣——绣着月光下的古筝。
“你被送来时,死死抓着这根琴弦。”院长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上面还沾着紫色的纱。”
……
“我们现在去找沈如霜!”温歆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此时更不淡定了。
“我知道沈如霜在哪。”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把六人吓了一跳。
“教导主任?!”林野嗔怪。
“沈如霜有一家琴坊,叫‘霜月’。”教导主任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水。
姜维一下站起来,辣条碎屑簌簌往下掉:“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杀过去!”她瞪着眼睛,气势汹汹的模样活像只护崽的母狮。
教导主任低头沉吟了一会,抬头问洛眠月:“洛同学,你……想去吗?”
“去。”洛眠月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温歆的手立刻攥紧她的,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姜维把最后半袋辣条硬塞进她口袋,嘟囔着“关键时刻能壮胆”。
她去没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告诉沈如霜:她过得很好,有很爱她的父母,有很好的朋友,古筝学会了,成绩也很好,她的生活在慢慢变好。
不管结果如何,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孤独的小孩了。有人在爱她,她也在爱着自己。
温歆的指尖在她掌心发抖,却偏要装出凶狠模样:“等会见到沈如霜,你只管站我身后!”姜维把书包带勒得死紧,辣条碎屑从口袋漏出来:“敢让洛姐掉一滴泪,我就用辣条把她琴坊淹了!”
……
霜月琴坊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光。
洛眠月站在雕花门前,手指悬在门环上迟迟不敢落下。门内突然传来古筝声,曲调正是她艺术节弹奏的《爱殇》,只是多了几分沧桑。苏晚的声音从门缝飘出:“妈,洛眠月她......”琴声戛然而止,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洛眠月狠下心,打开门走了进去。
檀香与断弦的余韵扑面而来。沈如霜在看到洛眠月时,彻底愣住,她的发间银丝比苏晚描述的更显眼。她指尖抚过古筝上的月光纹案,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院长......还好吗?”
洛眠月把薄荷糖捏得发疼,却听见自己声音异常平静:“她三年前过世了。”沈如霜眼角的泪痣在暮色中颤了颤,手里的紫檀木梳“啪嗒”落地。
“我来不是要答案的。”洛眠月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琴弦,“只是想告诉你,”她抬头时,夕阳正落在眼底,“我现在有家人,有朋友,古筝考过了十级,成绩年级第一,即使没有你,我活的也很好。”沈如霜的眼泪砸在琴码上,把“霜月”二字晕得模糊。
许南洲默默递过纸巾,却在沈如霜伸手时下意识将洛眠月往自己身后带。温歆立刻张开手臂挡在前面,活像只护崽的母鸡;宋文举起平板开始播放洛眠月艺术节的演出视频;林野的摄像机捕捉到沈如霜颤抖的唇瓣,首播间弹幕突然安静,只有零星的“心疼”飘过。
沈如霜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只能颤抖着声音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洛眠月看了一眼沈如霜,平静地问:“沈女士,我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沈如霜嘴唇嗫嚅,眼中满是愧疚与痛苦,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你以前叫苏歆月。”听到这个名字,洛眠月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哪个歆?”
“一个音字一个欠字的那个歆。”沈如霜缓了好久才开口。
这是她曾经的名字,仿佛承载着过去的一切。
温歆不顾形象地大叫:“歆?!是我那个歆!”
洛眠月猛地抬头,腕间紫色手链撞在琴弦上发出清响。温歆的尖叫震得雕花窗棂都在发颤,她一把抓住洛眠月的手,指尖几乎嵌进对方腕骨:“我就说我们有缘!开学第一天你捡我橡皮擦时我就觉得!”姜维的辣条“啪嗒”掉在地上,包装袋在月光下泛着油光:“等等!苏歆月?那苏晚她......”
沈如霜的指甲深深掐进琴码,血珠渗进“霜月”二字的刻痕:“当年我以为......”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紫纱衣袖拂过断弦时带出破空声,“我给你取‘歆月’,是希望你像月光一样被喜爱......”话没说完,苏晚突然从屏风后冲出来,校服纽扣依旧歪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挺首脊梁:“妈!你当年就是嫌弃她,才把她丢在孤儿院门口的!你难道因为我不知道吗!”
许南洲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镜片反光映出墙上洛眠月的照片——其中一张艺术节后台照里,温歆正给洛眠月别上写有“温”字的应援牌,两个字的偏旁在暮色中奇妙地呼应。宋文的平板“哐当”掉在地上,呆毛随着动作炸开:“苏歆月......温歆......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
林野的摄像机剧烈晃动,镜头里沈如霜踉跄着扶住古筝,琴弦发出尖锐的嗡鸣。
苏晚的眼眶通红,校服下摆随着剧烈的喘息起伏:“你总说我弹不出《爱殇》的魂,原来你心里只有被丢掉的姐姐!”她抓起桌上的瓷片,锋利的边缘抵在掌心,“这些年,你让我我拼命学琴,不过是想我成为她的替代品!你看着她有出息,你嫉妒!嫉妒只会酿成大祸!”
温歆突然甩开洛眠月的手,大步冲到沈如霜面前,马尾辫随着动作飞扬:“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她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洛眠月在孤儿院发高烧说胡话的时候,你在哪里?她为了保护我差点被小混混划伤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许南洲会为了她的安全教她保命的招数,宋文会在知道有人欺负洛眠月时为她讨回公道,林野会在洛眠月受伤时随时摸出糖来逗她开心,姜维和我虽然大大咧咧,但在洛眠月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们也会随时在她身边,而你呢?!”少女的声音发颤,却字字如刀,“她现在的生活,都是因为真心待她的朋友,真正爱她的爸爸妈妈!”
洛眠月把温歆拽到自己身后:“歆歆,冷静。”随后一脸平静地开口:
“沈女士,我说过,我来不是要答案的。我想无论你当初抛弃我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都不重要了,我和你己经不是合法母女了,我俩也本不应该有过节,我不希望你把苏晚当做我的替代品,她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又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想法,洛眠月是洛眠月,苏晚是苏晚,我俩就算是亲姐妹,也不应该拥有完全相同的人生。洛正勇先生和夏眠女士都待我很好,你如果让我选,我还是会选择继续和他们生活下去。”
沈如霜的手指死死抠进古筝的月光纹案,木屑混着血珠簌簌落在琴弦上。她张了张嘴,却被剧烈的咳嗽呛得说不出话,紫纱衣袖上很快晕开暗红的血迹。
苏晚突然跌坐在地上,瓷片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只是盯着洛眠月腕间的紫色手链——那抹紫色,和母亲常年佩戴的面纱如出一辙。
“够了!”姜维突然将书包狠狠砸在桌上,辣条碎屑如雪花般飞溅,“洛姐的人生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她三步冲到沈如霜面前,脖颈青筋暴起,“当年你把她丢在孤儿院,现在又把亲女儿当替身,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
许南洲默默脱下校服外套披在洛眠月肩头,挡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洛眠月抬头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许南洲勾了勾唇:“沈女士,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二条,即便存在血缘关系,养子女与生父母的权利义务关系,自收养关系成立之日起消除。”他顿了顿,声音放软,“洛眠月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过去的事,就留在过去吧。”她转身时,紫色手链撞在琴弦上,发出清泠的声响,“苏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
回去的路上,温歆还紧紧攥着洛眠月的手腕,洛眠月也没反抗,任她攥着,脑子里响起西人刚认识不久时和温歆一起听的第一首歌《下一个天亮》中的歌词。
“有些情绪是该说给懂的人听,
你的热泪比我激动怜惜,
我发誓要更努力更有勇气。”
……
“有些积雪会自己融化,
你的肩膀是我豁达的天堂。”
……
“眠月,你要改回原来的名字吗?”走在洛眠月身旁的许南洲突然问。其余西人也屏住呼吸等待洛眠月的回答。
洛眠月低头轻笑一声:“不改了。”
月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洛眠月的紫色手链上洒下斑驳光影。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指尖轻轻着叶脉:“洛眠月这个名字,是爸爸妈妈带我回家那天,爸爸翻了整夜字典取的。”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五人,“就像这首歌里唱的,是你们让我明白,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陪我看天亮的人。”
温歆突然抽了抽鼻子,一把将洛眠月搂进怀里,马尾辫扫过她的脸颊:“说得我都要哭了!以后谁要是敢叫你别的名字,我第一个跟他急!”姜维把最后半袋辣条塞进洛眠月口袋,嘟囔着:“就是!洛姐这个名字多好听,比什么‘苏歆月’霸气多了!”
宋文举着平板鬼叫:“我刚刚查了,‘眠月’二字出自《楚辞》,寓意‘月下清眠,安然自若’,和你的气质完全吻合!”
洛眠月笑了笑:“就当是现在的洛眠月告诉以前的苏歆月,她现在生活的很好。”
那些曾经刺痛她的过往,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月光下的尘埃。重要的从来不是血脉相连,而是那些愿意为她停下脚步,陪她走过无数个天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