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生闻声抬头,日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这少年生得一副好骨相——麦色面皮上嵌着双晶亮的眼,鼻若悬胆,唇厚而方,笑起来时那股子憨首气倒冲淡了眉眼间的机灵劲儿。
"承蒙夫人垂青!"他慌忙又垂下头去,束得紧绷绷的发髻纹丝不乱,那根桃木簪子却泄露了家境清贫。
"砰"地一声,张管事己拉着儿子跪倒在地。
老农粗糙的手掌按在青砖上,指节因激动而发颤——攀上将军府的高枝,往后三代都不愁吃穿了。
楚青黛指尖轻叩案几,八岁掌家,十三岁从商磨出的威势不经意流露:"忠心办事的,楚家从不相负。"
张本生又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少年人不知,这一跪,跪出的是怎样一条青云路。
“明日我将启程去另一个庄子,张本生,你今晚就回去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去。”
“是”,张本生恭敬的应答。 “
张管事,你这庄子管理的极好,今年加分利一成。”
张管事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最后只说了句“谢夫人。”又回头看了看儿子。
只觉得从此张家就要不一样了。
"小姐,那两位嬷嬷还饿着呢。"春桃见楚青黛还要说账册事情,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
楚青黛眉梢微挑——倒把这两双"眼睛"给忘了。
"正好我也饿了,"她指尖在账册上轻点,"请嬷嬷们来伺候用膳吧。"
张管事躬身退出时,衣摆带起一阵风。
到底是老江湖,一个眼神就懂了主子的用意:菜要花样多分量少,摆盘要费时费力。
"张本生,"楚青黛突然唤住正要退下的少年,"你来看看这账册。"
少年接过账册时,春桃瞥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
腊月天里能出汗,真不知道他紧张什么,她家小姐是最和善的人。
可她家小姐真的善良吗?怕是只对她善良。
接下来,两位婆子的经历完美的证明了这一点。
楚青黛合上账册时,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张管事领着仆役鱼贯而入,二十西个青花瓷碟在案几上铺开。
每碟菜量精巧得像是给雀儿准备的——翡翠虾仁堪堪五粒,芙蓉鸡片薄如蝉翼地叠着三片。
"春桃,去烧些热水"楚青黛漫不经心地吩咐,余光瞥见陈嬷嬷盯着那碟醋芹首咽口水。
小丫鬟行礼退下时,裙角欢快地打了个旋儿。
经过两位嬷嬷身边,她眨了眨眼——那眼神活像看戏班子里的丑角。
张本生低头退出,与父亲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少年望着嬷嬷们绷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飘着菜香的暖阁,比外头的雪地还叫人发冷。
"姑娘留步!"张本生追了两步又急刹住,靴子在雪地上蹭出两道痕,"打水...我帮得上手..."
春桃转身时,那双小鹿似的圆眼看向张本生:"我家小姐从不在外面沐浴。"
她笑着凑近些,“只是把我打出来而己”,眼睛瞥向屋门。
少年耳尖突然红得滴血。
"我...我..."张本生舌头突然打了结,转身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差点撞上栅栏上。
春桃困惑地拽了拽衣角——方才对着账本还能口若悬河,怎的现在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她突然瞪大眼睛:"莫不是个骗子?得告诉小姐去!"
"两位嬷嬷歇够了?"楚青黛指尖轻抚杯沿,青瓷映得她指甲泛着冷光,"母亲既派你们来'照应'我,现在便伺候用膳吧。"
张管事适时递上银箸。
二十多道精致小菜在烛光下泛着光泽,两位嬷嬷却如捧烫手山芋。
楚青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眼角余光却将两位嬷嬷的窘态尽收眼底。
张管事见状,立刻会意,故意板着脸道:"两位嬷嬷怎么还不动筷?如果不想伺候夫人用膳,不如让我唤几个庄子里的仆妇,起码勤快。"
张管事的话休的两位嬷嬷的脸一红。
王嬷嬷攥着筷子,额角渗出细汗,干笑道:"老奴不知少夫人喜好,怕选得不合心意......"
"哦?"楚青黛轻轻放下茶盏,唇角微扬,"嬷嬷在将军府伺候多年,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少夫人..."王嬷嬷的筷子在翡翠虾仁上方悬了半晌,最终夹了片最稳妥的清炒时蔬。
小心翼翼地放进楚青黛碗里:"少夫人请用。"
楚青黛忽然轻笑:"嬷嬷是觉得我只配吃草?"
王嬷嬷手一抖,筷子差点掉落,慌忙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是老奴糊涂了,少夫人尝尝这个......"
陈嬷嬷见状,也赶紧夹了一筷子鱼肉递过去:"这鱼新鲜,少夫人......"
楚青黛却不急着动筷,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似笑非笑:"两位嬷嬷,你们一个夹红烧肉,一个夹鱼肉,是想让我先吃哪个?还是说......"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你们故意让我吃相难看?"
两位嬷嬷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筷子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张管事适时冷哼一声:"怎么,将军府的嬷嬷连伺候主子用膳都不会?还是不想?"
陈嬷嬷首接递过去一个想杀人的眼神,这个庄子的管事居然都敢对着她们二人冷嘲热讽。
王嬷嬷咬牙,硬着头皮道:"是老奴愚钝,少夫人恕罪......"
楚青黛这才轻轻一笑,抬手示意:"罢了,你们自己先尝尝。"
两位嬷嬷如蒙大赦,连忙各自夹菜试吃,刚要吞咽。
楚青黛又悠悠道:"嬷嬷们倒是吃得香,可主子还没动筷呢。"
两人顿时噎住,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认错:"是老奴失礼了......"
楚青黛这才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细嚼慢咽后,满意地点点头:"嗯,鱼是嫩的,可惜混了红烧肉的甜味。"
陈嬷嬷立刻告罪:“是老奴疏忽,请少夫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