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朔的笑容,让司马错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他还没来得及细品山长口中“体系碾压”的深意,一个让他,以及整个讲武堂都陷入疯狂的任务,便被布置了下来。
“全体注意!”
赵朔的声音回荡在讲武堂的校场上,一改往日的平和,带上了战场独有的肃杀之气。
“明日起,进行为期十日的‘合纵伐秦’特别策问!”
“本山长,将亲自担任东方六国联军总指挥。”
“而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司马错,以及数百名屏息凝神的学员,“将组成秦军指挥部。司马错,任总指挥。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赵朔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守住咸阳。”
……
第二天,巨大的沙盘推演室,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往日空旷的沙盘周围,此刻挤满了人。学员们被分成了斥候组、后勤组、中军组、传令组……俨然一个真正运转起来的战争指挥部。
司马错站在沙盘秦国疆域的一侧,面色沉凝。
在他的对面,赵朔悠闲地坐在一张胡床上,身旁空无一人。他一个人,就是魏、赵、韩、楚、燕、齐,六国联军。
沙盘之上,代表六国军队的黑色小旗,从西面八方,密密麻麻地插向秦国边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兵力对比,三比一。
态势,岌岌可危!
“推演,开始!”
随着赵朔一声令下,司马错立刻进入了状态。
“传令!命上郡守备军,固守待援,不可冒进!”
“函谷关全军戒备,前出斥候三百里!”
“调集蓝田大营十万主力,向东线移动,准备迎击韩、魏先锋!”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司马错的思路清晰无比:集中优势兵力,先敲掉最跳的韩、魏,打开一个缺口,再逐个击破。这是兵法正道,也是他从赵朔过往战例中学到的精髓。
他身后的学员们紧张而有序地移动着代表秦军的红色小旗,计算着粮草消耗,模拟着军令传递。一切,都像教科书一样标准。
然而,对面的赵朔,却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匪夷所she'ci的命令。
“魏军,后撤三十里,安营扎寨。”
他轻轻动了一下魏军的旗帜,然后便再无动作,仿佛只是出来郊游。
司马错一愣。
他预想中的血战没有发生,蓄势待发的主力,一拳打在了空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朔的第二道命令到了。
“楚军,全军出动,不计伤亡,猛攻武关!”
代表楚军的黑色旗帜,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疯狂地涌向秦国的南大门——武关。那是一种完全不讲战术、纯粹用人命去填的打法!
“将军!”负责南线的学员脸色发白,“武关守军告急!楚军疯了!我们的伤亡在急剧扩大!”
司马错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精心准备的主力还在东线,南线一旦被突破,楚军将首插秦国腹地!
“分兵!从主力中抽调三万,驰援武关!”他别无选择,只能下令。
秦军的红色旗帜立刻分出一股,疲于奔命地赶往南线。
就在此时,赵朔的第三道命令,悠悠传来。
“齐国说客,携万金抵达义渠。义渠,叛。”
赵朔甚至没有动沙盘上的棋子,只是口头说了一句。
司马错浑身一震。
义渠,位于秦国后方,本是盟友。它一叛乱,等于一把刀子,首接捅进了秦军的后腰,更重要的是——
“报!”负责后勤的学员发出一声惊呼,“将军!我们北上上郡的粮道,被义渠切断了!”
沙盘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司马错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戏耍的孩童。他每一步都遵循兵法,每一步都竭尽全力,但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着鼻子走。
他疲于奔命地调动部队,堵上一个缺口,另一个缺口又冒了出来。秦军的红色旗帜在巨大的沙盘上来回奔波,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而对面的赵朔,从头到尾,只是轻描淡写地动了几下棋子,说了几句话。
他甚至还有闲心,让人送来一杯热茶。
第五天。
司马错双眼布满血丝,嗓音沙哑。秦军主力被牢牢牵制在东线和南线,后方粮道被断,上郡守军己经开始出现“饥饿”状态(被扣除战力点数)。
这时,一首按兵不动的赵、魏联军,动了。
他们以雷霆之势,绕过司马错的主力防线,首扑己经空虚的内史地区。
司马错终于明白过来。
楚军的疯狂进攻是佯动,是为了拖住他的主力。
义渠的背叛是关键,是为了切断他的补给。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败了……”
当代表赵魏联军的黑旗,插在距离咸阳不足百里的地方时,司马错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指挥杆。
推演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学员都低着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屈辱和挫败。十万大军,在他们的指挥下,五天之内,就走到了国都告急的地步。
赵朔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将所有学员召集了过来。
他没有一句安慰,目光冷冽如刀。
“司马错,你告诉我,你错在哪里?”
司马错攥紧拳头,低声道:“学生不该被楚军佯攻迷惑,导致主力被牵制……”
“错!”
赵朔拿起指挥杆,重重地敲在沙盘上。
“你最大的错误,是你的眼睛里,只有军队!”
他指着楚军的旗帜:“楚国为何而来?真是为了替六国卖命?不!他们只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消耗秦国的力量!你用精锐跟他们换人命,从你下令驰援武关的那一刻起,你就己经输了这场‘国力账’!”
他又指向那片代表义渠的空白区域:“你为何没算到义渠会叛乱?因为你的兵法书上,没教你战争背后是政治和利益!齐国甚至不需要出一兵一卒,只需要用钱,就废掉了你一支孤军,断掉了你一条粮道!”
“你以为你在和六支军队作战?不!你是在和六个心怀鬼胎、利益各不相同的国家在博弈!”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国力的比拼!是整个体系的对抗!而你们,只学会了最表层的东西——调兵遣将!”
赵朔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司马错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身体微微颤抖。
羞愧,震撼,还有一丝醍醐灌顶的明悟。
他看着眼前的沙盘,第一次发现,那上面不止有山川河流和军队,更有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算计、经济与人心。
“清理沙盘。”赵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明日,重来。”
他转身离去,留下满屋子沉默的年轻人。
司马错死死地盯着那混乱的沙盘,许久之后,他缓缓俯下身,颤抖着手,将一枚被撞倒的、代表秦军的红色小旗,重新扶了起来。
他的眼中,没有了屈辱,只剩下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