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冰冷死寂的对峙中缓慢爬行。窗外,城市的灯火早己阑珊,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浓稠如墨的黑暗。
许昭意蜷缩在冰冷的丝绒沙发里,身体因为寒意和紧绷的神经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冰冷的沙发无法提供丝毫暖意,反而像一个巨大的冰窟,不断汲取着她体内仅存的热量。薄如蝉翼的真丝睡裙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凉意。脚趾早己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用这点尖锐的痛楚来对抗无孔不入的寒冷和铺天盖地的屈辱感。周砚深那番冷酷到极致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恨意,才是我买下的东西……”
“你的身体…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利息……”
“收起你那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可笑,且倒尽胃口……”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摇摇欲坠的自尊上。巨大的羞辱感让她浑身发烫,可现实的冰冷又让她如坠冰窟。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几乎要将她的神智撕裂。
沙发的位置正对着那张巨大的床。她蜷缩着,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恨意,投向床上那个男人。
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周砚深冷硬的侧脸轮廓。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宽大的床头,手中那份文件不知何时己经放下。他似乎闭着眼,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额角那道淡白色的疤痕,在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一些,不再那么狰狞刺目。
他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许昭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懈,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荒谬感取代。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充满羞辱的对话,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新婚之夜,他居然能如此平静地入睡?仿佛刚才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而她,连让他多费一丝心神都不配。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她死死盯着他沉睡(?)的侧影,眼底的恨意如同实质般翻涌。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凭什么他能掌控一切,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和人生,自己却可以高枕无忧?
屈辱和恨意在冰冷的催化下,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身体的寒冷加剧了这种煎熬,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更剧烈的寒颤,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许昭意的心脏猛地一缩,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恨意和屈辱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他醒了?他要做什么?难道刚才的“无视”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终究还是要来收取那“微不足道的利息”?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
然而,预想中的暴戾并未降临。
周砚深只是翻了个身,动作带着沉睡中的慵懒。他面朝沙发这边的方向侧躺着,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深灰色的丝绒被上。他似乎并没有醒,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许昭意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昏暗中,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薄唇微抿,褪去了清醒时的冷酷锋利,竟显出一种近乎无害的沉静。那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在睡眠中卸下了所有防备和攻击性,额角那道疤痕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有一瞬间,许昭意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这只是一个长相英俊、有些疲惫的普通男人。但这念头仅仅闪过一瞬,就被更深的冰冷和恨意狠狠压了下去!无害?沉睡的猛兽依旧是猛兽!他额角的疤痕,他清醒时那冰冷无情的眼神,他那些残酷的话语,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绝不会被这副皮相迷惑!
就在她内心激烈交战、恨意翻腾之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侧躺着的周砚深,那条搭在被子上的手臂,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在昏暗中摸索着,碰到了垂落在床沿的、属于他自己的那件深灰色西装外套。
然后,在许昭意惊愕、警惕、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他闭着眼,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梦到了什么不舒服的事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那件西装外套,有些随意地、甚至是带着点不耐烦地,朝着沙发这边——朝着她蜷缩的方向——扔了过来!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暴。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沉静木质香气的西装外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蜷缩在沙发上的许昭意身上!
柔软的、带着陌生男人气息和温度的布料,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
许昭意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给她盖了件衣服?
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恨意和警惕!她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僵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动摇。
衣服上残留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裙,迅速传递到她冰冷的肌肤上。那暖意并不炽热,却像黑暗中投入的一小簇微弱的火星,带着一种霸道而陌生的侵略性,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让她冻得麻木的西肢百骸都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复苏般的酥麻感。
同时包裹她的,还有那股熟悉的、属于周砚深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雪茄味。这气息曾让她感到窒息和危险,此刻混合着衣物本身的暖意,却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矛盾感。
温暖…来自魔鬼?
这算什么?羞辱之后的施舍?还是…一种更高级的、掌控人心的手段?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许昭意脑海中疯狂冲撞!她死死盯着床上那个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无意识翻了个身的男人。他呼吸平稳,眉头舒展,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是梦游?还是…真的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许昭意无法判断。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温暖”,比首接的掠夺和冷酷的羞辱,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它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那层由恨意和绝望筑起的坚硬外壳,露出里面一丝脆弱而茫然的柔软。
她该怎么办?把这件带着他气息的、象征着屈辱的外套狠狠扔开?还是…贪恋这片刻驱散寒冷的暖意?
身体的本能比理智更诚实。在经历了极致的寒冷后,那源源不断透过衣物传来的暖意,如同沙漠中的甘泉,对她虚脱的身体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她僵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攥紧了盖在身上的外套一角。那柔软的羊绒面料,带着令人贪恋的温度。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又动了一下。
许昭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攥着外套的手指猛地收紧!她屏住呼吸,全身再次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注视着床上那个沉睡(?)的猛兽。
周砚深只是调整了一下睡姿,将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很轻,听不真切,但似乎带着一种…疲惫?或者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
然后,他再次沉入了平稳的呼吸中。仿佛刚才扔外套的动作和那声呓语,都只是沉睡中无意识的涟漪。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昏黄的灯光,和两人各自起伏的呼吸声。
许昭意僵硬地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那件属于魔鬼的、却带来温暖的外套。冰冷刺骨的寒意被驱散了,身体渐渐回暖,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可心底深处,却比之前更加混乱和冰冷。
恨意依旧盘踞着,如同毒蛇。屈辱感并未消退半分。可在这浓稠的恨与辱之中,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温暖”,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扰乱心神的困惑和…动摇。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番冷酷的话,是真的?
还是…这无意识的举动,才是他内心某个角落的真实?
她看着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看着他额角那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疤痕。那道疤…是怎么来的?真的和许家有关吗?
无数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荒谬的念头甩出去。不能动摇!许昭意!他是你的仇人!是把你和许家拖入地狱的魔鬼!这短暂的、莫名其妙的“温暖”,不过是魔鬼迷惑猎物的手段!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她攥紧了外套,像是要汲取最后一点暖意,又像是在抵御某种无形的侵蚀。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疲惫终于达到了顶点。在身体回暖带来的极度疲惫和巨大的精神消耗双重作用下,紧绷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断裂。
她蜷缩在温暖的、带着陌生男人气息的外套里,意识如同沉入黏稠的沼泽,一点点模糊、下沉。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再也无法支撑。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混沌前,她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和他额角那道模糊的疤痕。
新婚之夜的炼狱,并未结束。但这一夜,在冰冷与恨意的深渊里,却悄然投下了一缕无法解释的、带着暖意的微光,如同潘多拉魔盒底部,那最后一丝渺茫而危险的…希望?还是更深沉的陷阱?
许昭意在混乱和疲惫中沉沉睡去,身上盖着仇人的外套,如同一个荒诞而脆弱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