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氤氲的蒸汽模糊了浴室的镜面。苏君安将自己深深浸入宽大的按摩浴缸中,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肌肤。身体的寒意渐渐退去,但心头的冰冷,却如同坚冰,纹丝不动。
张妈放好水后,体贴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和她自己压抑的呼吸。
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一个完美的伪装。
前世,她输得一败涂地,输在对岑远凡盲目的爱,输在对杨芳菲无知的信任,输在对人性之恶毫无防备的天真。这一世,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将仇人碾碎之前,她必须披上他们最熟悉、最不设防的那层皮——那个深爱着丈夫、毫无心机、甚至有点傻乎乎的苏太太。
她睁开眼,水珠顺着睫毛滑落。目光落在浴缸旁挂着的浴袍上,那是岑远凡“最喜欢”的米白色真丝款,触感柔滑,价格不菲。他曾无数次搂着她,在她耳边呢喃,说她穿这个颜色最温柔,最衬她。
温柔?呵。
苏君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浓烈的讽刺。那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他精心挑选的囚笼颜色,将她禁锢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方便他蚕食鲸吞。
但今天,这颜色将成为她的武器。
她起身,擦干身体。水汽散去,镜面重新清晰,映出她纤细却蕴含着无穷恨意的身影。她拿起那件米白色的真丝连衣裙。丝滑的布料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不是舒适,而是生理性的厌恶。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在热水的浸泡下恢复了些许红润,但眼底深处的冰寒却无法驱散。这不行。岑远凡很敏锐,一丝一毫的异样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
苏君安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开始练习。
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温婉的弧度。眼神放软,努力收敛起所有的锋芒,让瞳孔看起来清澈、无辜,甚至带着一丝依赖。肩膀放松,脖颈微垂,呈现出一种柔顺的姿态。
“早安,远凡。”她对着镜子里的空气,轻声说道,声音刻意放得柔软甜美,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亲昵。
不行,眼神还不够“痴迷”。
她闭了闭眼,努力回想前世热恋时,每次见到岑远凡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和依赖。那份情感早己被恨意焚烧殆尽,只剩下灰烬。但此刻,她需要从灰烬中扒拉出一点表演的燃料。
再次睁眼,她强迫自己想象着眼前站着的是那个曾经让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努力在眼底凝聚起一层虚假的、朦胧的光彩。
“远凡,你起来啦?”声音再甜腻一分,带着雀跃。
还是不够自然。那恨意如同顽固的毒藤,总在不经意间缠绕上来,试图刺破伪装的表象。
她有些烦躁地咬了下唇。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让自己进入角色。这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生存!
苏君安一遍遍地练习着微笑、眼神、语气。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心口插上一刀,提醒着她前世的愚蠢和血淋淋的背叛。但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心中的坚冰更厚一分,复仇的决心更加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镜中的女人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温柔似水的笑容。眼神清澈无辜,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恋,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围绕着那个叫岑远凡的男人旋转。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温柔的表象下,是怎样一片淬毒的刀锋。
“呵……”她对着镜中的假面,发出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嗤笑。这层皮,她披定了!
餐厅里,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昂贵金丝楠木餐桌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麦香、咖啡的醇厚,以及岑远凡身上那股清冽的、她曾经无比迷恋的雪松古龙水味。
岑远凡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态优雅地坐在主位,手中拿着一份财经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深邃。阳光勾勒着他英俊的侧脸,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宁静、体面。
苏君安扶着旋转楼梯的扶手,一步步走下。米白色的真丝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她脸上挂着练习了无数遍的、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眼底是努力营造出的、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朦胧依赖。
“早安,远凡。”她走到餐桌旁,声音如同浸了蜜糖,温软甜美。
岑远凡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便漾开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柔情。他放下报纸,脸上绽开迷人的笑容,起身很自然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早安,宝贝。睡得好吗?张妈说你做噩梦了?”
他的动作体贴,语气温柔关切,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苏君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滚!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温柔!让她前世毫无保留地沉沦,最终万劫不复!此刻近距离面对,那强烈的恶心感和恨意几乎要冲破她精心构筑的伪装!
她强忍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落座的动作微微低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寒芒。再抬头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后怕的柔弱。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顺势依偎般靠近他一点,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梦见掉进海里了,又黑又冷……怎么也游不上来……”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心有余悸。苏君安的这个动作利用噩梦这个真实的由头,半真半假地表达了内心的恐惧,更显得无比“真实”。
岑远凡立刻伸手,温热干燥的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动作充满了安抚和保护欲:“别怕,只是个梦而己。有我在呢。”他语气笃定,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你看,阳光这么好,一切都好好的。”
他拿起一片烤得金黄的吐司,细心地涂上一层她喜欢的橘子酱,递到她面前:“吃点东西,压压惊。张妈的手艺你最清楚了。”
苏君安看着他递过来的吐司,那金黄的色泽和甜腻的橘子酱,此刻都让她联想到虚伪的糖衣炮弹。她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塞,接过吐司,小口咬了一下,味同嚼蜡。
“嗯,谢谢远凡。”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温顺。
“对了,”岑远凡像是忽然想起,拿起餐巾优雅地沾了沾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晚上有个慈善晚宴,推不掉。你陪我一起去吧?”他顿了顿,目光带着征询,又补充道,“听说厉氏集团的厉墨寒也会出席。我想跟他……聊聊合作的可能性。你知道的,东南亚那个项目,如果能得到厉氏的支持,会顺利很多。”
厉墨寒!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苏君安假装平静的心湖中轰然炸响!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前世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强光照射,瞬间清晰起来——冰冷的海水,绝望的下沉,意识模糊前,私人手机屏幕上那条短暂亮起、却被她嗤之以鼻随手删除的加密短信:【岑杨联手,小心游艇。速离!——厉墨寒】
这条来自死对头的警告,是前世唯一指向真相的灯塔!可惜,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对丈夫的信任和对闺蜜的“情谊”,只觉得这是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是厉墨寒的离间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震惊、懊悔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银叉。
岑远凡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脸色的细微变化:“怎么了,宝贝?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是不是还不舒服?”
苏君安猛地回神,巨大的危机感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演技!她立刻抬手捂住胸口,眉头微蹙,做出心悸不适的样子,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喘息:“没…没事,就是刚才……心口突然有点闷,可能是噩梦的阴影还没散吧。”她顺势将话题从“厉墨寒”身上引开,并再次强化了“噩梦”带来的不适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抬起脸,努力在眼底重新凝聚起依赖和关切,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女人的雀跃,将话题拉回晚宴:“慈善晚宴?好呀!正好SA昨天送来了那件新到的Valentino高定礼服,我还没机会穿呢!晚上就穿它陪你去!”她的语气轻快起来,仿佛刚才的不适只是因为噩梦,而此刻的心思己经完全被漂亮的礼服和陪丈夫出席宴会所占据。
她拿起餐巾,姿态优雅地沾了沾嘴角,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漂亮衣服。心里,冰冷的算盘己经飞速拨动。厉墨寒……这个前世唯一向她发出过警告信号的男人,这个岑远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对手……或许,可以成为她复仇棋盘上,一枚意想不到的关键棋子?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岑远凡看着她“恢复”了精神,谈论起礼服时眼中流露的“光彩”,满意地笑了笑,重新拿起报纸:“礼服你穿一定很美。下午我让司机送你去沙龙做头发,嗯?”
“嗯,都听你的。”苏君安乖巧地应着,低头小口喝着牛奶,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利的寒芒。
温柔假面己然戴好。淬毒的刀锋,悄然对准了猎物最致命的心脏。而厉墨寒这个名字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苏君安精心布置的复仇棋局上,激起了第一圈决定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