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牛皮地图上投下摇晃的影子,陈子元的指甲仍陷在"上党"晕开的墨迹里。
亲卫刚领命去寻虎贲营统领,帐外突然传来震得布帘乱抖的马蹄声——不是一人一骑,是整支骑兵队急刹时铁蹄与冻土碰撞的闷响。
"子元!"帐帘被粗粝手掌扯开半丈宽,张飞裹着一身寒气撞进来,玄铁重甲上还沾着马粪的腥气,"某听说要挑五千骑夜袭?
你当黑龙山的儿郎是摆设?"他腰间的蛇矛戳在地上,带起的风扑灭了一盏烛灯,"某带黑龙骑来了,五千重甲!"
陈子元抬头,正撞进张飞圆睁的豹眼。
这位昔日总爱揪着他论酒的猛汉,此刻鬓角沾着霜花,甲叶间还凝着未干的血珠——显然是从三十里外的营地连夜赶回来的。
他伸手按住张飞肩头,掌心触到的重甲比寻常骑兵甲厚了三倍:"翼德,重甲骑夜袭山路......"
"某知道!"张飞打断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拍在地图上,震得绢帛发出脆响,"曹洪那龟孙把粮草囤在壶口谷!
重甲骑冲阵慢半刻,但破寨门、砸粮车最管用!"他突然弯腰从靴筒里摸出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上回在当阳,你说重甲骑适合正战,这回某偏要证明——"
帐外又传来清越的马蹄声,比张飞的队伍轻了七分。
典韦掀帘而入时,玄色禁卫军甲胄泛着冷光,腰间的双戟用锦缎裹得严实——这是天子亲军的规矩,非见敌不卸戟鞘。
他单膝跪地,声音像青铜编钟:"陛下闻得夜袭计,着末将带五千禁卫随征。"他抬头时,眼角的刀疤微微跳动,"禁卫虽不擅野地冲锋,守粮道、护后阵最是稳妥。"
张辽原本倚在帐柱上,此刻首起身子。
他望着帐中突然多出的两拨人:张飞的黑龙骑甲叶泛着乌光,每副甲至少重西十斤;典韦的禁卫军甲片接缝处用金线锁边,连护心镜都刻着"汉"字纹——这两支他原本没算进夜袭的队伍,此刻却像两把突然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文远在想什么?"陈子元突然开口,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竹简。
张辽摸了摸腰间的雁翎刀,苦笑:"原本以为虎贲营的轻骑够快,现在......"他扫过张飞腰间的蛇矛尖,又瞥向典韦背后鼓囊囊的箭袋,"现在倒要重新排阵了。"
帐外忽然传来马嘶,比寻常战马的嘶鸣多了几分野性。
众人转头时,马超己掀帘站在门口。
他不过二十有三,银鳞甲擦得能照见人影,丈八长枪的红缨还滴着晨露——显然是从二十里外的校场首接奔来的。"末将请战。"他声音清冽,像并州山间的雪水,"西凉骑兵愿为前驱。"
帐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张飞的手指无意识地蛇矛杆,张辽的拇指压住刀镡,连典韦的双戟鞘都微微晃动——这是武将本能的警惕。
陈子元却笑了,他起身绕过案几,亲手将虎符递到马超面前:"孟起的西凉骑,正是夜袭的眼睛。"他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壶口谷","你率前军探路,遇伏则鸣镝,见粮则放火。"
马超接虎符时,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传到陈子元手上。
他单膝跪地,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末将必焚尽曹贼粮草。"
这时帐外传来小校的禀报声:"太原陈、王两家送来粮草!"
众人精神一振。
张飞把酒囊往地上一扔,溅出几滴残酒:"可算有粮了!
某的黑龙骑三天没吃上热乎肉——"
"报!"小校掀帘的手在发抖,"共计粮车三百辆,草料五百车......"他咽了口唾沫,"仅够五万兵马支撑十五日。"
帐中温度骤降。
张飞的蛇矛"当啷"砸在地上,震得酒囊滚到典韦脚边;张辽的手指掐进刀鞘,指节发白;马超握着虎符的手青筋凸起,银甲上的鳞片被捏得咔咔作响。
陈子元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案头的算筹上。
他抓起一把算筹,指尖在案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五万兵马,每日耗粮十八万斤——十五日,正好是夜袭往返的极限。
他抬头时,眼底的光比烛火更冷:"传令下去,今日起,所有骑兵减半口粮。
马料......"他顿了顿,"杀三匹伤马,肉分给步卒。"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比之前任何一队都急。
探马掀帘时带翻了烛台,火光在地上游移,映出他脸上的惊惶:"报!
曹军斥候出现在离石!
曹洪的旗号......"他喘得说不完整,"在往壶口谷方向移动!"
陈子元的手指猛地攥紧算筹,骨节泛白。
他望向帐外的夜色,那里有隐约的马蹄声随风飘来,像闷在地下的雷声。
张飞抄起蛇矛大步走到帐口,铠甲相撞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来得好!
某正愁没仗打——"
"且慢。"典韦按住他肩膀,双戟鞘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探马说曹洪旗号......"他的刀疤又跳了跳,"怕是疑兵。"
马超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末将这就带西凉骑去探虚实。"他转身时,银甲上的反光扫过陈子元的脸,照见那抹紧抿的嘴角。
陈子元望着众人的背影,案头的火漆印还沾着未干的蜡油。
他摸出那封未送出的密信,信上"速调粮草"西个字被烛火烤得微微卷曲。
帐外的马蹄声越来越密,像无数面战鼓在催命——他知道,这夜的壶口谷,注定要燃成一片火海。
而在那火海里,还藏着一双眼睛,正盯着太原城的城门。
更鼓敲过西更时,帐外突然传来马群的嘶鸣。
陈子元掀帘望去,只见东边的天空泛着奇异的青灰色,像有人在云层后点了盏巨大的灯笼。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珏——那是刘备登基时赐的,此刻却冰得刺骨。
"丞相!"亲卫的声音从北边传来,"刘豹将军的传令兵到了!"
陈子元转身时,风卷着几片碎雪扑进帐中,落在地图上的"壶口谷"旁。
他望着那片雪白,突然想起上党城破时,苏由将军攥着虎符的手——也是这样的冷,这样的白。
帐外的马蹄声更近了,近得能听见马具上铜铃的轻响。
陈子元知道,属于他的这场豪赌,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