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的晨雾还未散尽,陈子元站在山梁上,望着东南方那堆逐渐矮下去的火团。
火星子裹着焦糊的麦香冲上天空,在他青灰色的斗篷上落了几点灰烬。
"军师,"阿铁的声音带着喘,"庞将军送来的粮册全译出来了。"他递上一卷染着焦痕的竹简,"曹操在首阳山藏了三年军粮,够养五万大军吃半年。"
陈子元的手指在竹简上顿了顿。
三天前他让庞德查粮仓暗格时,不过是赌曹操可能私囤军资,此刻看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喉结动了动——这些粮食若能运到新野,能让刘备军撑过整个雨季。
可现在...
"传令下去,"他声音发哑,指尖掐进掌心,"把剩下的粮堆全浇上桐油。"山风卷着火星扑来,熏得他眼眶发酸,"烧干净,一粒都别留。"
阿铁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声"是",转身时靴底碾碎一截焦黑的麦穗。
山脚下突然传来铜锣急响。
陈子元眯眼望去,见探马的红缨枪尖正刺破晨雾——三骑快马冲上山梁,为首的斥候滚鞍下马,铠甲上还沾着草屑:"报!
曹洪率八万大军己封死北、西、南三路隘口,只剩洛阳方向还留着半里宽的谷道!"
陈子元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早料到曹操不会善罢甘休,却没算到曹洪来得这般快。
首阳山本是南北要冲,若被锁死,刘备军这五千人就是瓮中鳖。
他攥紧腰间的玉玦(这是穿越前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在掌心硌出红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跺脚声。
"军师!"张飞的豹眼瞪得溜圆,蛇矛往地上一杵,震得碎石乱跳,"某带三千骑兵冲他娘的!
曹洪那龟孙的脑袋,某能当夜壶使!"他铠甲上还沾着昨夜突围时的血渍,虎须上挂着草叶,活像头被铁链拴住的猛虎。
陈子元望着张飞涨红的脸,突然想起刚投奔刘备时,这莽汉举着丈八蛇矛要戳他的模样。
他伸手按住张飞的胳膊,掌心能摸到铠甲下滚烫的体温:"翼德,曹洪封了三路,北路是他的精锐,西路有伏兵,南路靠山崖——你冲哪路?"
张飞的虎须抖了抖,蛇矛尖垂了半寸:"那...总不能在这儿等死!"
"不死。"陈子元松开手,转身望向东方。
洛阳方向的云层正被阳光撕开道缝隙,漏下的金光像把剑,"我们杀回洛阳。"
"啥?"张飞的嗓门震得山雀扑棱棱乱飞,"洛阳是曹洪的后方!
他老巢的兵能把咱们包成饺子!"
"所以曹洪才不会想到。"陈子元摸出腰间的算筹,在地上画出首阳山的地形,"他封了三路,洛阳方向只留小股游骑——因为他断定咱们要北上和主公汇合。
可他忘了,"算筹重重戳在"洛阳"二字上,"咱们本就是从洛阳来的。"
张飞的眼睛突然亮了,像黑夜里点着的火把:"军师是说...咱们打他个回马枪?"
"正是。"陈子元望着山脚下逐渐腾起的黑烟(那是最后几堆粮食在燃烧),喉间发苦,"烧了这些粮,曹洪必然急眼。
他越急,破绽就越多。"
同一时刻,三十里外的曹洪军帐内,青铜酒樽"哐当"砸在地上。
曹洪的络腮胡子根根竖起,攥着粮册的手青筋暴起:"好个陈子元!
某囤了三年的粮,就这么烧了?!"他抬脚踹翻案几,竹简哗啦啦撒了满地,"传某将令:封锁首阳山所有出口!
饿也要把那五千人饿成渣!"
帐外的亲兵缩了缩脖子,连帐角的烛火都抖了三抖。
"将军且慢。"一道清瘦的身影从帐角转出,是曹操派来监军的毛玠。
他扶了扶青布冠,指尖划过案上的地图,"首阳山北麓有处峡谷,宽不过两丈,某前日巡查时见守兵不足千人。
若刘备军狗急跳墙..."
"哼!"曹洪拍案打断他,"陈子元那书生懂什么兵法?
他现在怕是急得跳脚——"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探马掀帘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泥点:"报!
首阳山方向火光己灭,刘备军动向不明!"
曹洪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抓起案上的令箭,"唰"地折断一根:"曹言!
带三万步卒去北麓峡谷!
要是让刘备军漏了一个,提头来见!"
毛玠望着曹洪摔门而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忧色——这员虎将到底还是急了。
首阳山深处,周炳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是曹洪的亲兵队长,此刻带着两千人往焚毁的粮仓方向走。
焦土上还冒着青烟,几匹没烧死的战马在啃食焦麦,见有人来,惊得扬起前蹄。
"奶奶的,烧得真干净。"周炳踢开脚边一截烧黑的房梁,腰间的环首刀碰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响,"陈书生倒挺会心疼咱们,省得老子拆帐篷。"他回头冲身后的士兵咧嘴一笑,"都给老子麻利点,把营寨扎在粮仓废墟上——"
话音未落,山风里突然裹来一阵闷响。
周炳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猛地转头,耳尖微动——那不是风声,是马蹄声!
"敌袭!"他吼了一嗓子,手忙脚乱去拔腰间的刀。
可那马蹄声来得太快,像闷雷滚过山谷。
他看见山坳口腾起一片尘烟,当先一员大将的蛇矛尖在阳光下一闪,正对着他的咽喉刺来。
周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见自己铠甲碎裂的声音,听见士兵们的惨叫,听见风里传来一声暴喝:"燕人张翼德在此!"
鲜血溅上他的眼。
模糊中,他看见那杆蛇矛挑飞了他的头盔,看见玄甲骑兵像潮水般漫过山坳——原来陈子元没往北,他...
意识消失前,周炳最后一个念头是:曹洪将军,您的北麓峡谷...怕要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