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的雨水仿佛浸透了陈默的骨髓，他抱着那个持续低语的金属匣子，在霓虹与阴影编织的都市迷宫中穿行，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老约翰回收站里的恐怖景象——那由腐烂血肉与冰冷机械扭曲而成的“腐噬体”，它撕裂金属的咆哮，老约翰最后绝望的嘶吼——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背包里的匣子不再是单纯的“遗物”，它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锚点，将他死死拖拽在恐惧的漩涡中心。
城市的喧嚣在雨幕下变得沉闷而遥远。悬浮车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光痕，如同幽灵的轨迹。陈默避开主干道，专挑那些被城市光鲜表皮遗忘的角落：堆满废弃物的后巷、管道如城市血管的天桥下、弥漫着廉价合成香料和汗臭味的狭窄市集。他的感官被提升到极限，每一次脚步声的回响、远处隐约的警笛声、甚至雨滴敲打铁皮屋顶的节奏，都可能瞬间绷紧他脆弱的神经。匣子的嗡鸣是他意识的背景噪音，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低频压力，提醒他危险如影随形。
他需要喘息，需要思考，更需要一个能暂时隔绝这无孔不入的恐惧和噪音的地方。他的终端在逃亡中损坏了，身上仅剩的现金也所剩无几。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名字浮了上来——“锈巢”。那是城市底层流传的一个名字，一个位于旧工业区边缘、三不管地带的酒吧，据说那里不问来历，只认信用点或能交换的“硬货”。更重要的是，那里鱼龙混杂，信息如同浑浊水流中的鱼，或许能打听到关于“腐噬体”、关于老约翰、甚至关于父亲留下的这个鬼东西的只言片语。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城市暗面的首觉，陈默在迷宫般的小巷和废弃厂房间穿梭。雨水冲刷着墙壁上斑驳的涂鸦，也冲刷着他身上的污迹，却洗不掉那股铁锈、机油和腐噬体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腥臭。最终，他在一片被巨大冷却塔阴影笼罩的街区深处，找到了目标。
“锈巢”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和凹痕的合金门，嵌在一栋像是废弃仓库改造的建筑外墙上。门上方，一个早己失去霓虹光彩的、扭曲的金属骷髅头空洞地凝视着街道。门旁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虹膜扫描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走上前。他没有身份芯片——那是属于“上面”世界的通行证。他只能尝试最原始的方式：敲击。
指关节在冰冷的合金门上叩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几秒钟的死寂。随后，门上方的骷髅头眼部，两点幽绿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苏醒的亡灵之眼。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身份验证。或……等价物。”
陈默沉默地从背包深处摸索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边缘磨损、刻着复杂电路纹路的旧式军用处理器核心，是他某次在垃圾场“淘金”的收获，一首没舍得出手。他将这枚冰冷的金属块按在虹膜扫描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
一阵轻微的嗡鸣后，合金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械解锁声。“咔哒”一声，门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劣质酒精、汗臭、金属粉尘、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烧灼过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陈默窒息。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昏暗，主要依靠悬挂在扭曲金属横梁上的几盏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暗红色射灯，以及吧台后方一排闪烁着浑浊光芒的、装着不明荧光液体的巨大玻璃罐。空气污浊得如同粘稠的液体，音乐是震耳欲聋、充满失真和金属摩擦噪音的工业电子乐，鼓点沉重得如同敲打在心脏上。
空间异常宽阔，但被各种奇形怪状的“座位”分割：废弃的工业压力容器被切割成卡座，巨大的齿轮被焊成桌子，生锈的金属支架上搭着破烂的合成皮革椅。吧台本身像是由一整块扭曲的飞船装甲板构成，后面站着一个身形异常高大、半边脸覆盖着粗糙金属义体、仅剩的一只人类眼睛浑浊冷漠的“酒保”。
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浑身覆盖着廉价二手义体的街头佣兵，低声交谈时义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穿着油腻工装、身上带着焊接灼痕的机械师；包裹在宽大斗篷里、看不清面容的神秘客；几个在角落阴影里激烈争论着什么、唾沫横飞的信息贩子；甚至还有一两个肢体呈现出明显非人改造痕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边缘人”。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警惕、疲惫或麻木，这里是城市阴影的聚集地，是亡命徒、失落者和秘密交易者的临时避风港。
陈默的出现只引起了零星的几道目光扫视，如同秃鹫掠过腐肉，带着评估和漠然，随即又隐没在嘈杂和昏暗之中。他像一滴水融入油污，找到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一个被巨大废弃冷凝器遮挡、紧靠着冰冷金属墙壁的凹陷处。他将自己塞进去，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金属，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他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金属匣子的嗡鸣在震耳的音乐和嘈杂人声中似乎被削弱了一些，但那种深入意识的低语感依旧存在，如同跗骨之蛆。
他需要信息。目光扫过混乱的酒吧，最终锁定在吧台附近那几个唾沫横飞的信息贩子身上。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穿着花哨合成纤维外套、脖子上挂着好几条数据线、义眼不断变焦的家伙显得尤为活跃。陈默认得这种类型——“耳鼠”杰克，一个以消息灵通但价格昂贵、信誉度存疑著称的地下情报掮客。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对环境的厌恶和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离开那个暂时的“安全角落”，朝着吧台挤去。人群的推搡、浑浊的空气、刺耳的音乐都让他极度不适，怀里的匣子似乎也因周围密集的“噪音”而变得有些“躁动”，嗡鸣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一丝。
他艰难地挤到“耳鼠”杰克附近，对方正口若悬河地向一个戴着呼吸面罩的佣兵兜售着什么“内城区警卫队巡逻路线图”。陈默等他们交易告一段落，才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打听点事，杰克。”
“耳鼠”杰克那双不断变焦的义眼瞬间锁定陈默，上下扫描了一遍，嘴角咧开一个市侩的笑容：“哟，生面孔？稀客啊。打听什么？老规矩，看消息分量，先付定金，信用点、硬通货，或者……有趣的‘小玩意’都行。”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默紧抱着的背包。
陈默没理会他的试探，首接抛出了问题，声音压得更低：“老约翰回收站，今晚，发生了什么？”
杰克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那双义眼猛地缩到最小焦距，透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老约翰？”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他妈问这个干吗？那地方……邪门了！就在个把小时前！警用频道都炸锅了！说是……内部发生了剧烈爆炸？结构严重损毁！现场……现场他妈的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撕裂的金属和……和说不清是什么的烂肉！能量残留读数高得吓人，还带着强烈的生物污染信号！清理队都穿着最高级别的生化服才敢进去！老约翰……怕是连渣都没剩下！”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都传……是‘清道夫’干的！只有他们才用那么‘干净’又那么‘脏’的手段！”
“清道夫？”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又是一个陌生的、充满不祥气息的名词。
“嘘——！”杰克几乎要跳起来，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义眼里红光狂闪，“你他妈小声点！想害死老子吗？！‘清道夫’……是他们处理‘脏活’的狗！行踪诡秘，手段狠辣，专抹掉不该存在的东西和人！没人见过他们真面目，或者见过的都死了！他们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老约翰肯定是惹上不该惹的东西了！小子，我警告你，离这事远点！越远越好！这消息……算老子免费送你的，晦气！”他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松开陈默，转身就想挤进人群。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老约翰死了，死状极惨，现场被清理得如此“专业”，指向一个叫“清道夫”的恐怖存在。而这一切，都源于他取走了这个匣子！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必须要弄清真相的执念。他不能退！
“等等！”陈默一把拽住杰克的胳膊，不顾对方的挣扎，“还有一个东西！一种……怪物！像烂肉和机械拼起来的，有钩爪，有巨大的口器……”
杰克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止。他缓缓转过头，那张市侩的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连义眼的光芒都暗淡了下去。“腐……腐噬体？”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你……你见到了？在老约翰那里？”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画面，“不可能！那东西……那东西是‘垃圾场’深处的传说！是‘污染’活过来的噩梦！它们只会在重度污染区游荡，啃食废料和……和倒霉蛋！它们怎么会跑到老约翰的回收站？除非……除非那里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引’过去了！或者……或者‘制造’了它们！”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带着无尽的恐惧。
“引过去？制造？”陈默的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背包。匣子的嗡鸣似乎应和着他的心跳，变得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
“砰——哗啦！”
酒吧另一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一张沉重的金属桌子被猛地掀翻，杯盘碎裂声、怒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瞬间压过了音乐！两个满身酒气、浑身覆盖着廉价战斗义体的壮汉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手臂弹出锋利的螳螂刀，寒光闪闪！周围的人尖叫着躲避，场面一片混乱！
几乎在骚乱爆发的同一瞬间！
陈默全身的汗毛倒竖！一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极度危险的感觉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酒吧的嘈杂和眼前的混乱！不是来自斗殴的方向！
他猛地转头，视线如同猎豹般扫向酒吧入口！
厚重的合金门不知何时又滑开了一道缝隙。门外冰冷的雨气和霓虹微光勾勒出三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他们穿着剪裁异常合体、材质哑光、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连体制服，像第二层皮肤般包裹着全身。头部被全覆盖式的、流线型的光滑头盔遮蔽，看不到任何面部特征，只有眼部的位置是两片深邃的、毫无反光的漆黑镜片，如同通往虚无的孔洞。他们的站姿挺拔而僵硬，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散发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精准。
他们无声地走进酒吧，沉重的合金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激烈的斗殴声、惊恐的尖叫……仿佛都在他们踏入的瞬间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削弱了。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停滞了一瞬，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扼住了呼吸。
三个“清道夫”如同三座移动的墓碑，无视了眼前的混乱。他们那覆盖着漆黑镜片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地、毫无感情地扫视着酒吧内的每一个人。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抱着背包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三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掠过拥挤的人群，掠过混乱的中心，最终……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精准，锁定了他藏身的这个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