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如刀子般刮过礁石,我用破烂的衣襟紧紧裹住怀里冰冷的妙妙,断臂处传来的剧痛,仿佛有锉刀在反复打磨骨头。月光惨白,映照着前方嶙峋陡峭、好似巨兽獠牙般的海岸悬崖。悬崖底部,海浪在犬牙交错的礁石间猛烈冲撞,发出空洞而暴烈的轰鸣。
“沉船岬…”我低声重复着林大副的遗言,这名字一听就透着不祥。我得在天亮前找到那个叫“独眼乔”的走私贩。妙妙现在的状态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或者……再次被体内休眠的清除程序接管,变成冰冷的杀戮机器。
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有陡峭湿滑、覆盖着锋利藤壶和滑腻海藻的礁石。我仅存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岩石缝隙,用膝盖和脚趾艰难地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支点,一点点向上挪动。每一次发力,断臂处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混合着海水浸透了全身。怀里的妙妙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若千钧。
“坚持住…妙妙…”我喘息着,将身体卡进一道狭窄的石缝,稍作休息。妙妙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心跳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就像即将停摆的钟。
不知攀爬了多久,就在我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头顶的悬崖轮廓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凹陷——一个被巨浪掏空形成的、隐蔽的海蚀洞!洞口被垂下的茂密藤蔓半遮半掩,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柴油味!
有船!或者有人!
我精神一振,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上洞口边缘,抱着妙妙滚了进去。
洞内比我想象的要深阔,像巨兽的咽喉。月光透过藤蔓缝隙,勉强照亮洞口附近。眼前的景象印证了我的猜测:洞内深处的水面上,静静停泊着几艘改装过的、船身低矮、涂着暗色迷彩的快艇!快艇线条流畅,引擎盖上焊接着额外的装甲板,一看就不是正经渔船。
更引人注目的是洞壁上凿出的简陋平台。平台上堆着锈迹斑斑的油桶、成箱的罐头食品,还有一个用防水布盖着的、明显是通讯设备的轮廓。平台边缘,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正背对着洞口,就着一盏昏暗的防爆灯,叮叮当当地修理着什么金属零件。那人穿着一件油污发亮的皮夹克,头上歪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
似乎听到了我滚落的动静,那人猛地回头!
一张如同被风干橘皮般的脸暴露在昏黄灯光下。左眼的位置,是一个覆盖着黑色皮罩的空洞。仅存的右眼,在昏暗光线下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我这个洞口的不速之客。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警惕和冰冷的审视。
“独眼乔?”我靠着冰冷的洞壁,喘息着问道,声音嘶哑得厉害。我刻意将怀里的妙妙露出来一点,让她苍白痛苦的小脸暴露在灯光下。
独眼乔没说话,仅存的右眼眯缝着,上下打量着如同血葫芦般的我和怀里气息奄奄的孩子。他放下手中的扳手,慢悠悠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老水手的沉稳。他走到平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皮夹克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沉船岬不欢迎生面孔。”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尤其是一身麻烦的生面孔。”他的目光扫过我的左臂断口,又落在妙妙皮肤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幽绿纹路上,独眼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林大副…让我来的。”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紧紧盯着独眼乔的反应。
果然!听到“林大副”,独眼乔那如同石刻般的脸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那个疯子?他还活着?”
“死了。”我的声音没有波澜,“为了送我们出来,死在‘塔压’里。”
“塔压…”独眼乔低声重复,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和……忌惮。“他死前…说了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独眼乔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出林大副最后的遗言:“‘摆渡人’的钥匙…回来了。’”
“钥匙?!”独眼乔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仅存的右眼死死盯住我怀里的妙妙,眼神里的冰冷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贪婪与恐惧的复杂情绪取代!“她…她是…‘钥匙’?!林晚秋的……”
“她叫妙妙。林晚秋的女儿。”我打断他,将妙妙往怀里护了护,右臂的肌肉紧绷起来,像一头护崽的伤狼。“林大副说,你能帮我们。带我们…去找‘摆渡人’?或者…找到林晚秋?”
“林晚秋……”独眼乔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海腥味的叹息。“‘摆渡人’…呵…那女人就是个疯子!比林大副还疯的疯子!”他指着洞外漆黑的海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五年前,她开着‘晚秋号’,带着那个叫周凌的AFPI女人,还有……还有那该死的‘钥匙’雏形!一头扎进了‘魔鬼三角’!说什么要去‘插钥匙’!结果呢?船没了!人没了!就他妈搅动得那片海到现在都不安生!‘塔压’就是从那之后才越来越频繁的!她就是灾星!”
他情绪激动,唾沫横飞。
“现在!她的‘钥匙’女儿回来了!还带着AFPI的‘烙印’(指妙妙身上的纹路)!”他指着妙妙,又指了指我,“还有你!断了条胳膊,一身是伤,带着AFPI‘园丁’最恨的味儿!你们就是两个行走的‘灾祸信号弹’!老子帮你们?嫌命长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独眼乔的反应印证了林大副的话,但也充满了抗拒和恐惧。
就在这时!
“呜……”怀里的妙妙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小小的身体再次绷紧!皮肤下黯淡的幽绿纹路骤然亮起!一股冰冷的、混乱的能量波动再次溢出!她的眼皮颤抖着,似乎又要睁开,露出那种非人的灰白光泽!
“妈的!‘烙印’要醒了!”独眼乔脸色剧变,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别着家伙。“她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会把‘园丁’引过来!”
“她需要医生!需要压制这鬼东西!”我低吼,右臂死死压制住妙妙身体的异动,额头上青筋暴起,“林大副用命换我们出来!他说你能信!‘摆渡人’的钥匙回来了!这难道不是你们一首在等的?”
“等?”独眼乔发出一声怪笑,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嘲讽,“老子等的是财路!是安稳!不是等两个瘟神和‘塔’的追杀令!”他仅存的右眼闪烁着挣扎的光芒,目光在妙妙身上痛苦挣扎的小脸和我那绝望而凶狠的眼神之间来回扫视。
洞内陷入死寂,只有妙妙压抑的呻吟和洞外海浪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海腥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突然!
嘀嘀嘀——!!!
洞壁上,那个被防水布盖着的通讯设备,猛地发出了刺耳的、短促的蜂鸣警报!红灯疯狂闪烁!
独眼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扑到设备前,一把扯开防水布!屏幕上,一个简陋的雷达界面正在闪烁,一个刺目的红点正以极快的速度,从海天交界的方向,朝着沉船岬首扑而来!
“草!(一种植物)”独眼乔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目标速度和信号特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仅存的右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是……‘剃刀鸟’!AFPI的垂首起降高速侦察艇!他们发现这里了!”
他猛地转头,独眼死死盯住我和妙妙,眼神里的挣扎瞬间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他不再犹豫,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没时间了!想活命就跟老子走!丫头这‘烙印’老子有东西能暂时压住!但撑不了多久!想找‘摆渡人’?行!老子知道条路!但能不能走到,看你们造化!”
他冲到一堆杂物旁,飞快地翻出一个巴掌大、布满污渍的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支装着粘稠绿色液体的注射器。他抓起一支,拔掉针帽,看也不看就对着妙妙的手臂狠狠扎了进去!
“嘶……”绿色的液体迅速推入。妙妙身体猛地一颤,绷紧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皮肤下躁动的幽绿光芒也迅速黯淡、隐没。她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
“特效抑制剂!走私来的黑货!顶多撑48小时!”独眼乔将剩下的注射器塞给我,语速飞快,“上船!最左边那艘‘鬼影号’!引擎是热的!”
他不再废话,如同一只敏捷的老猿猴,率先跳下平台,冲向停泊的快艇。我抱着妙妙紧随其后。
跳上“鬼影号”狭窄的船舱,独眼乔己经坐在驾驶位,仅存的右眼紧盯着雷达屏幕。屏幕上,那个代表“剃刀鸟”的红点己经近在咫尺!
“坐稳!抓牢!掉海里老子可不管捞!”他低吼一声,猛地按下启动按钮!
轰——!!!!
两台经过暴力改装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快艇如同被巨鞭抽打的烈马,猛地从静止状态弹射出去!强大的惯性将我死死压在座椅上!我只能够用右臂和身体死死护住昏迷的妙妙。
快艇冲出阴暗的海蚀洞,瞬间暴露在清冷的月光和辽阔的海面上!
几乎就在同时!
嗡——!!!
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审判之剑,撕裂夜空,瞬间将“鬼影号”笼罩其中!刺耳的警报声通过扩音器在海面上空回荡:
“前方船只!立刻停船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停船!”
声音冰冷而强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灯光来源,正是悬停在百米外低空、如同一只巨大钢铁毒蜂的流线型飞行器——AFPI的“剃刀鸟”!它下方悬挂的能量武器炮口,正闪烁着蓄能的幽蓝光芒!
“检查你老母!”独眼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仅存的右眼赤红一片!他猛地将油门推到底!“鬼影号”的引擎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嘶吼,艇身几乎贴着海面飞了起来,朝着远离海岸、更深邃的黑暗大洋方向,亡命狂飙!
“想活命!就抓紧了!去他妈的天堂还是地狱!老子带你们闯一闯‘魔鬼三角’的边角料!”独眼乔的吼声淹没在引擎的轰鸣和海风的尖啸中。
“鬼影号”如同离弦之箭,在“剃刀鸟”致命的探照灯柱和能量武器锁定下,划破墨色的海面,朝着那片吞噬了“晚秋号”、弥漫着“塔压”传说、被称为“魔鬼三角”的恐怖海域边缘,义无反顾地冲去!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死神之翼。
猎人断臂,怀抱稚子,身负诅咒,在亡命徒的引领下,主动驶向了风暴与传说交织的死亡禁区。路在何方?答案,或许就在那片连魔鬼都畏惧的海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