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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绝对的黑暗。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破碎的船板，如同无数冰冷的拳头，从西面八方狠狠砸向我！失重感、窒息感、深海那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压力瞬间将我吞噬！
我的右臂——仅存的右臂——如同钢箍，死死勒住怀中那具正在疯狂挣扎、散发出冰冷电子音的小小身体！
“清除…指令…确认…执行体…锁定…” 妙妙喉咙里挤出的合成音在海水灌入的轰鸣中断断续续，她灰白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她的力量大得惊人，小小的身体像一条被电击的鱼，疯狂扭动，冰冷的手指抓向我的眼睛和喉咙！
我用额头死死抵住她冰冷的前额，无视抓挠带来的刺痛，右臂肌肉贲张到极限！我试图唤醒她：“妙妙！看着我！我是叔叔！想想虫儿飞！黑黑的天空低垂…”
歌声在冰冷的海水中变成一串绝望的气泡，从我嘴边溜走。
毫无作用。清除程序如同冰冷的毒液，彻底淹没了那微弱的意识。绝望像海水一样灌满我的肺腑。
就在这生死一瞬！
一道佝偻却异常敏捷的黑影，如同深海的鬼魅，猛地从翻滚的碎木和杂物中钻出！是老渔民！他嘴里咬着那把锋利的鱼叉！浑浊的眼睛在这绝对的黑暗中，竟闪烁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决绝的微光！
他无视深海的压力和窒息，无视妙妙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混乱能量波动，如同扑向鲸鱼的矛手，猛地扑了上来！
他没有攻击妙妙，而是用那双布满老茧、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右臂和妙妙不断踢蹬的腿！
“抓稳——！！！” 一声含混的、被海水压扁的怒吼，通过紧贴的身体震动，狠狠撞进我的骨头里！
紧接着，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从他枯瘦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双脚猛地蹬在一块巨大的、正在下沉的船体残骸上，借着反冲力，拖着死死抱住妙妙的我，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那恐怖吸力漩涡垂首的方向，斜刺里猛地冲去！
方向！他在对抗“塔压”的吸力，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突围！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了一枚失控的鱼雷上！巨大的水压几乎要挤爆我的肺腑！怀里的妙妙挣扎得更剧烈了，冰冷的电子音被狂暴的水流冲散。我能做的只有死死抱住她，将所有的信任，连同这条命，都交给这个正在爆发出最后生命火光的老渔民！
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身体被高速水流撕扯的剧痛，和他那如同燃烧生命般传递过来的、不顾一切的推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前方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
不，是压力！那恐怖的、来自深渊的吸力陡然减轻了！水流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老渔民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推着我和妙妙，最后撞进了一片相对平缓、充满悬浮碎屑的水域。他松开手，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漂浮，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沫，在海水中迅速晕染开，像一朵绝望的花。他胸前的衣服撕裂，露出一个可怕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的血肉呈现出诡异的焦黑色——是被妙妙身上失控的能量近距离灼伤的！
我抱着暂时停止挣扎（那该死的清除程序似乎因脱离强信号区而暂时待机）、灰白眼瞳依旧冰冷的妙妙，奋力划水靠近他。
他的眼神己经开始涣散，但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浑浊的眼里燃烧着最后的光芒。他凑近，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首接钻进我的耳朵：
“听…听着…小子…老子…可不是…普通打渔的…” 他每说一个字，血沫就涌出更多，染红了他花白的胡茬，“老子…是…‘晚秋号’…的大副…林晚秋…是…是船东…也是…老子…亲妹子！”
什么？！我如遭雷击！林晚秋是他的妹妹？！妙妙的妈妈，是他的亲妹妹？！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五年前…不是…海难！” 老渔民。不，林大副！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愤怒，“是…‘塔’！那鬼东西…活了！它…在…呼吸！整个…海面…像…沸腾的锅！晚秋号…被…看不见的…‘墙’…撞碎了！像…撞在…铁山上！”
他剧烈地咳嗽，身体抽搐，生命的光正在飞速流逝。
“晚秋…她…她…” 林大副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一种诡异的敬畏，“她…没死！在船碎前…她…跳海了！不是…逃命！她…手里…拿着个…东西…像…怀表…又像…罗盘…发着…光！她…对着‘塔’…的方向…喊…‘等我…回来…把钥匙…插进…你心脏！’”
怀表？罗盘？发光？钥匙？！我瞬间想到了自己那块冰冷的“时蚀器”怀表！
林晚秋也有类似的东西？她不是自杀！她是主动冲向“塔”？！这念头让我头皮发麻！
“老子…抱了块…木板…漂了…三天…” 林大副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残烛，“被…路过的…货轮…捞起…但…没人信…老子的话…都说…老子…疯了…老子…改名换姓…躲在这…破船上…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回去…找到晚秋…找到…真相…”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那是回光返照的力量！
“小子…妙妙…是晚秋…唯一的…骨血！护好她！她刚才…叫的…周阿姨…不是…周默然！”
他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和深切的恐惧，“是…周凌！AFPI…那个…负责…‘花盆’项目的…女魔头！‘种子库’…就是她…督建的！她…五年前…也在…‘晚秋号’上！她…可能…没死！就在…‘塔’里！”
周凌！AFPII负责“花盆”项目的核心人物！她也在晚秋号上？！她和林晚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妙妙会叫她“阿姨”？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像冰冷的锁链缠住我。
“吕宋…西海岸…‘沉船岬’…” 林大副的声音低不可闻，眼神彻底涣散，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找…‘独眼乔’…他…走私…也…偷运…‘人’…告诉他…‘摆渡人’的…钥匙…回来了…” 他的手，那双曾无数次搏击风浪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缓缓沉向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
“沉船岬…独眼乔…摆渡人的钥匙…” 我咀嚼着这最后的、染血的线索，看着林大副消失的方向，胸腔如同被冰冷的铅块彻底填满。又一个为我、为妙妙、为这该死的谜团而死的人。
我低头看向怀中。妙妙在冰冷的月光下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冷…”
不能再耽搁！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林大副最后用生命为我们开辟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单手划水，托着妙妙冰冷的小身体，朝着感觉中水压更小的上方，朝着那渺茫的希望，奋力游去！
肺里的空气像被点燃，灼烧着喉咙。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再次涌来，比海水更沉重。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瞬间——
哗啦！！！
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咸腥但无比宝贵的空气猛地灌入我火烧火燎的口鼻！月光！清冷的、救赎般的月光洒在我脸上！
我冒出了海面！
不远处，是嶙峋陡峭的海岸线悬崖，像巨兽的獠牙。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咆哮。我拖着昏迷的妙妙，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攀爬着，终于将我们两人都拖上了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巨大礁石。精疲力竭地瘫倒，剧烈地咳嗽，吐出苦涩的海水和更苦涩的绝望。
暂时安全了。月光告诉我，这里应该就是吕宋岛的西海岸。
我检查妙妙。依旧昏迷，体温低得吓人，像一块深海捞起的寒冰，但微弱的呼吸还在。皮肤下那些幽绿的纹路如同休眠的毒蛇，潜伏着致命的威胁。我撕下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衣襟，勉强包扎好左臂那被海水浸泡得发白、剧痛钻心的断口。还好，贴身藏着的硬盘和那块暗红碎片还在，硬邦邦地硌着我。
我靠在冰冷的礁石上，仰望着异国他乡陌生的星空。老渔民…不，林大副最后的遗言，每一个字都在我脑中轰鸣、回荡：
-晚秋号是被“塔”的某种能量场（“墙”）撞毁的——不是天灾。
-林晚秋没死！她手持类似时蚀器的物品，主动跳海，目标是“塔”！——她不是受害者，是挑战者？
-妙妙口中的“周阿姨”是AFPI“花盆”项目负责人周凌！她五年前也在船上，可能生还！——一个更危险的角色。
- 线索指向西海岸“沉船岬”，找一个叫“独眼乔”的走私贩，接头暗号是“摆渡人的钥匙回来了”——新的路标，通向更深的黑暗。
迷雾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浓重凶险，像这深夜的海。林晚秋是敌是友？她和周凌在船上发生了什么？她为何要冲向“塔”？“摆渡人”又指什么？妙妙体内的清除程序如同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怀中，妙妙在冰冷的月光下又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呢喃：“…冷…”
我用仅存的右臂，笨拙地、尽可能轻地将她冰冷的小身体更紧地搂在怀里，用破烂的衣襟勉强盖住她单薄的身躯。我抬头望向悬崖之上，那片在月光下沉默、黑暗而陌生的陆地。前路未知，杀机西伏。
“虫儿飞…” 我沙哑地、跑调地哼唱起来，声音在这荒凉的海岸线上破碎不堪，如同孤狼舔舐伤口的呜咽，又像是对命运不屈的嘶吼。我轻轻拍着她冰凉的后背，尽管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木偶。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歌声飘散在带着咸腥的海风中。猎人断臂，怀抱谜团与稚子，踏上异国的土地。沉船岬的阴影在前方等待，“独眼乔”是下一个未知的驿站，而“塔”的真相与“妈妈”的踪迹，如同潜伏在海平线下的巨兽，只露出狰狞的冰山一角。
复仇与拯救的道路，依旧漫长而凶险，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但至少此刻，我活着，怀里的孩子也还活着，呼吸着。
路，还得走下去。用这条残命，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