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笔锋毒
王婆那张堆满狂喜的圆脸近在咫尺,热切得几乎要贴上姜姜冰凉的面颊。
她粗糙的手指像铁钳般死死箍住姜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另一只手则不容抗拒地将那支温润的玉管硬毫塞进她僵硬的手指间。
笔尖的墨汁在暖阁明亮的烛光下,隐隐泛着一丝幽暗的深紫色光泽,诡谲而危险。
“快签!签了它,你就是咱们迎春楼的摇钱树!王婆我保你吃穿不愁,体体面面!”
王婆的声音又急又烫,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姜姜脸上,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胁迫。
那碗用头发、石屑和大蒜捣成的“净秽浆”暂时止住了溃烂,驱散了恶臭,但也仅仅是暂时压制了表象。
王婆不懂医,她只看到了疮口收敛、臭味减弱的奇迹,便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更看到了源源不断的财路——一个能治“杨梅疮”的女医,对迎春楼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必须立刻、马上将这宝贝彻底攥在手心里!
姜姜的手指冰凉,僵硬地握着那支沉甸甸的玉笔。笔杆温润,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目光扫过王婆塞到手里的羊皮纸卷,上面密密麻麻扭曲的篆字依旧如同盘踞的毒蛇。
那支笔……那墨色深处诡异的紫光……她毫不怀疑,这墨里绝对掺了东西!
一旦签下这鬼画符般的名字,恐怕就真的万劫不复。
“王妈妈……”姜姜的声音虚弱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疲惫。
“我……我手抖得厉害……方才冻着了筋骨……实在握不住笔……”
她说着,身体配合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握着笔的手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墨汁都险些滴落在羊皮纸上,“能不能……容我缓一缓……明日……明日精神好些了……”
“缓?缓什么缓!”王婆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转为阴沉狠厉,声音陡然拔高。
“老婆子我耐着性子给你姜汤棉袄,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的!”
她猛地凑近,那张圆润的脸在烛光下竟显出几分狰狞,压低的声音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冷气,“别给脸不要脸!签了它,你好我好。不签……”
她阴恻恻地笑了,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门口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地牢的阴寒。
“水牢底下通着暗河,淹死个把人,连尸首都喂了鱼虾!那半截身子吊着的丫头,就是你的榜样!签!”
最后那个“签”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姜姜的耳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暖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浓烈到刺鼻的熏香混杂着酒气先涌了进来。
林冕斜倚在门框上,苍白的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和一丝病态的潮红,眼下那浓重的青黑似乎更深了些。
他指尖依旧捻着那颗深紫色的药丸,慢悠悠地把玩着,目光像黏腻的蛇信,在姜姜苍白憔悴却难掩清丽的脸庞和被桃红粗布包裹的身体上来回逡巡。
“哟,王妈妈,这是唱哪出啊?”
林冕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戏谑。
“大晚上的,逼良为娼?”他踱步进来,目光扫过王婆抓着姜姜的手和那张摊开的羊皮纸卷,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残忍的弧度。
王婆脸上的凶狠瞬间收敛,堆起谄媚的笑:
“哎哟,林公子您说笑了!老婆子我这不是……请姑娘签个契,名正言顺地在咱们楼里当个女医嘛!这是她的福分!”
“女医?”林冕嗤笑一声,走到姜姜面前,几乎贴着她。
那股混合着药味和腐败甜香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让她胃里一阵翻滚。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薄茧,极其轻佻地刮过姜姜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这么水灵的姑娘,当女医多可惜?”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粘稠的恶意,“不如……跟了爷?爷保管你比当什么劳什子女医快活百倍……”
说着,那只手竟顺势向下滑去,意图再明显不过。
姜姜猛地一偏头,躲开他冰凉的手指,身体因极度的厌恶和恐惧而绷紧,握着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林公子!”王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连忙上前一步,半挡在姜姜身前,“这丫头……这丫头刚配了药,治好了小翠儿的恶疮!是个有大用的!您看……”
“药?”林冕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目光终于从姜姜脸上移开,饶有兴致地看向王婆,“什么药这么灵?拿来给爷瞧瞧?”
他伸出手,指尖那颗深紫色的药丸在他苍白的手指间显得格外诡异。
王婆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不敢违逆,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正是姜姜之前交给苹儿的那个装着深紫色“净秽浆”的瓶子。
“就是……就是这个,林公子您过目。”她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林冕接过瓷瓶,拔开塞子,凑到鼻尖深深一嗅。
瞬间,他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极其嫌恶的表情,猛地将瓶子拿开,仿佛闻到了世间最恶心的东西。“什么鬼东西!又腥又臭!”
他嫌恶地将瓶子丢回给王婆,目光再次落回姜姜身上,那眼神变得更加阴鸷和不耐烦。
“王婆,你这楼里的规矩,是越来越松散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拿些腌臜东西糊弄人?”
他不再看王婆,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在姜姜头顶,
“爷今天兴致好,就要她伺候!王婆,你是让她签了这破纸再跟我走,还是我现在就把人带走?”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
王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林冕背后的干爹是宫里权势熏天的大太监,她根本得罪不起!
什么摇钱树,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都是浮云!
她脸上的谄笑几乎挂不住,眼神挣扎地看向姜姜,又看看那张羊皮纸契,最终,一丝狠厉取代了犹豫。
“签!”王婆猛地将姜姜往矮几前一推,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扑倒在铺着羊皮纸卷的矮几上,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木头边缘,钻心地疼。
“现在!立刻!给老娘签了它!不然……”她没说完,但那阴狠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林冕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噙着残忍的冷笑。
姜姜趴在矮几上,急促地喘息。手肘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掌心嵌入的陨石碎片似乎也灼热起来。那支蘸着诡异紫墨的玉笔就在手边。
王婆的逼迫,林冕的淫威,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水牢的冰冷,那半截悬尸的惨状,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没有选择了。一丝绝望的冰冷从心底蔓延开。
她颤抖着,伸出那只沾着泥土和污渍、掌心还嵌着暗红石头的手,握住了那支温润却冰冷的玉笔。
笔尖的墨汁,在羊皮纸空白处悬停,微微发颤。
她艰难地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王婆那张写满贪婪和凶戾的脸,又扫过林冕那副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腕用力,在那片空白处,落下了第一笔——一个极其别扭、歪歪扭扭的墨点!
王婆和林冕都愣住了。
姜姜的手腕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手指笨拙地捏着笔杆,仿佛完全不会用笔。她咬着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臂僵硬地在羊皮纸上拖动,试图写出一个完整的字。
然而,写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成字形!
歪七扭八,如同鬼画符,墨汁在羊皮纸上晕开大团的污迹,甚至有几滴甩到了王婆暗红的锦缎衣袖上!
“你……你搞什么鬼!”王婆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我……我不会……”
姜姜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无助,手抖得更厉害了,又在纸上划拉出几道难看的墨痕,
“我……我们外邦……不……不用这种笔……写字……”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王婆和林冕,眼神里是纯粹的、毫无作伪的恐惧和茫然。
林冕脸上的冷笑僵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加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王婆!你瞧瞧!你弄来个什么玩意儿?连字都不会写的废物!还女医?哈哈哈!真是笑死爷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
王婆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羞愤交加!
她死死盯着羊皮纸上那几团污糟的墨迹和不成形的笔画,再看看姜姜那副笨拙茫然、涕泪横流的窝囊样子,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带来的耐心彻底崩断!
“废物!没用的废物!”
王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姜破口大骂,“浪费老娘的时间!来人!来人啊!”
暖阁的门再次被撞开,龟公甲和龟公乙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把这个废物给我拖出去!扔回水牢!关她三天!一滴水一粒米都不准给!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王婆的咆哮声震得烛火都在摇晃。
龟公乙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姜姜的头发,像拖一条死狗般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姜姜惨叫出声。
“慢着!”林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上前一步,拦在龟公面前。他脸上还残留着大笑后的红晕,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姜姜那张涕泪交加、写满恐惧的脸上。
刚才被当众拒绝的羞辱,加上此刻被这“废物”戏耍的愤怒(他认定她是装的),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暴虐。
“王婆,你这水牢,太便宜她了。”
林冕的声音阴冷得如同地府刮来的风,他指了指洞开的暖阁雕花木窗。
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迎春楼中庭,楼下传来阵阵喧哗笑语。“
这种不识抬举、装疯卖傻的贱,就该让她尝尝……飞起来的滋味。”
王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微变,但看着林冕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狠戾,最终咬了咬牙:“听林公子的!”
龟公乙立刻会意,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揪着姜姜的头发,粗暴地将她往窗边拖去!
姜姜爆发出绝望的尖叫和挣扎,手指死死抠住窗棂,桃红色的粗布衣裙在拉扯中撕裂!
“放开我!放开——!”
林冕走到窗边,看着姜姜惊恐扭曲的脸,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满足。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拉她,而是狠狠地、用尽全力地,一把掰开她抠在窗棂上的手指!
然后,在姜姜凄厉的尖叫声中,他猛地抓住她纤细的腰肢,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高高举起,越过雕花的窗栏,朝着楼下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中庭,狠狠地抛掷出去!
“给爷——飞吧!”
身体瞬间失重,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楼下鼎沸的人声、丝竹声、调笑声仿佛瞬间被拉远,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下坠的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大脑,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意识即将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瞬间,姜姜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中庭入口处,一个玄色的、挺拔如枪的身影正带着人,迈步而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