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那场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按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暗流涌动中结束。
刘啸天的手指依旧精准、沉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抚平了她肩颈的酸胀。
柳如烟享受着他的服务,目光却如同探照灯,在他重新扣得严丝合缝的衣领处和一旁林婉清惊惶的脸上来回逡巡,试图捕捉更多秘密。
最终,她带着餍足的慵懒和一丝未能完全得逞的悻悻离去,留下偏厅里更浓重的压抑。
林婉清被正式“安置”在了戴公馆一处偏僻的厢房。名义上是客人,实则形同软禁。
两名女特工轮班“照顾”,寸步不离。
刘啸天则回到了戴笠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汇报着上海之行的“成果”——
对林婉清的遭遇轻描淡写,对黄金荣的出手只字未提,只强调“人己带回,无碍”。
戴笠听着,目光深邃如渊,不置可否,只淡淡一句“知道了”。
那无形的重压,让刘啸天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
林婉清的存在,如同刘啸天心口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她眼中日益加深的恐惧和绝望,像无声的控诉,日日夜夜啃噬着他冰封外壳下那一点点残存的人性。
那道狰狞的鞭痕在记忆深处隐隐作痛,与林婉清苍白的面容重叠。
他救了她,又亲手将她推入这更华丽的牢笼。
他拒绝过贿赂,却无法拒绝这体制赋予他的、加诸于他人的残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在他心底疯狂蔓延——放她走。
这念头一出现,就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和彻骨的寒意。
背叛戴笠?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他看着林婉清在女特工“陪伴”下,在公馆后花园那方寸之地如同惊弓之鸟般“散步”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日渐熄灭的光,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可以改变她的?
计划在极致的冷静与疯狂中成型。
他像一个最精密的间谍,开始布局,利用的是戴笠庞大机器中难以避免的缝隙和惯性。
他首先以“安抚情绪,利于后续安排”为由,向戴笠建议让林婉清在女特工陪同下,去重庆市区著名的“精神堡垒”附近散散心。
接触一下“陪都新气象”。
戴笠正忙于应对孔祥熙在某个经济政策上的发难,对此等“小事”只挥了挥手,算是默许。
这给了林婉清短暂离开公馆牢笼的机会。
接着,他利用王新衡一次短暂的轮休间隙,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当天负责“陪同”苏婉清的两名女特工的班次。
新换上的两人,是他精心挑选过的——一个经验略显不足,容易紧张;另一个则有些贪小便宜,心思活络。他需要这种可控的“弱点”。
最关键的一步,是地点和时间的选择。
他选定了位于嘉陵江边的储奇门轮渡码头。
那里人流汹涌,三教九流混杂,难民、小贩、军警、袍哥……如同一锅沸腾的粥,是天然的掩护。
更重要的是,码头附近有一片由本地袍哥“义字堂”暗中控制的、鱼龙混杂的棚户区,消息传递快,但也意味着追查困难。
出发当天,细雨霏霏。刘啸天亲自驾车,将林婉清和两名女特工送到了精神堡垒。
他表现得如同最尽责的护卫,沉默寡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林婉清穿着素净的蓝布旗袍,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眼神空洞,仿佛与周围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在精神堡垒停留了约莫半小时,刘啸天看了看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两名女特工道:
“时间差不多了。局座之前提过想吃储奇门码头‘张记’的椒盐花生,顺路去一趟,买了带回公馆。”
这是戴笠确实提过的小嗜好,此刻成了完美的借口。
女特工不疑有他,点头应诺。
车子驶向储奇门码头。越靠近江边,道路越泥泞,人流越拥挤。
雨势渐大,敲打着车顶,发出密集的声响。
码头的喧嚣透过雨幕传来,汽笛声、吆喝声、哭喊声混杂一片。
刘啸天将车停在距离“张记”铺子还有几十米远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雨大,你们俩去,快些。”他对两名女特工吩咐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我在这里看着苏小姐。”
“张记”铺子前果然排着长队。两名女特工看了看车外瓢泼的大雨,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神情木然的林婉清,犹豫了一下。
那个贪小便宜的特工眼睛瞟向旁边一个卖廉价雨披的小摊,心思有些活动;
经验不足的那个则被密集的人流和恶劣的天气弄得有些紧张。
“快去!”刘啸天沉声催促,带着一丝上级的威严。
两人不敢再耽搁,推开车门,撑开伞,小跑着冲向“张记”铺子前长长的队伍。
车内瞬间只剩下刘啸天和林婉清两人。
刘啸天没有回头,目光首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道路,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苏婉清耳边炸响:
“听着,我只说一遍。下车,往左,第三个巷口进去,一首走到底,有一间挂着破草席的棚屋。
里面有个跛脚的老头,姓马。把这个给他看。”
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半旧的铜制怀表壳(里面没有机芯),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义”字,塞到林婉清冰冷颤抖的手中。
林婉清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刘啸天的侧脸。
那张脸依旧冷硬如铁,没有任何表情。
“告诉他,‘过江龙’让你来的。他会安排你过江,去北碚,然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重庆!”
刘啸天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机会只有这一次!跑!别回头!”
林婉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和渺茫的希望瞬间将她撕裂!
她看着刘啸天冰冷的侧脸,看着车窗外那两个在雨中和人群中排队的女特工模糊的身影……
“跑!”刘啸天猛地低喝一声,如同惊醒了梦中人!
林婉清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
她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铜表壳,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头也不回地冲向刘啸天所指的方向!
纤细的身影在瓢泼大雨和汹涌的人流中,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水珠,眨眼间便消失在那个狭窄、肮脏的巷口!
刘啸天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深深陷入皮革之中。
他没有去看林婉清消失的方向,目光死死锁定在“张记”铺子前那两个正焦急排队的女特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