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归墟死水在龙骨舟外无声翻涌,浓稠如墨的海水隔绝了天光,唯有船头悬挂的、由闻仲雷击木削成的简陋避水灯,散发出微弱而凛冽的青白电芒,勉强照亮前方数十丈幽邃的海域。灯光边缘,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质状态,漂浮着无数细碎的闪光——那是凝固在时间褶皱中的星屑粉尘,是封神大战时崩碎的法宝残骸,更是归墟这座巨大坟墓散落的骨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海淤泥的腐朽与万年不散的怨毒,沉重地压在幸存者的心头。
陈默盘坐于船舱中央,膝上横着光芒暗澹的戮仙剑,剑身缠绕的煞气微弱如风中残烛。他左手紧握着那张从夜叉将领处夺来的皮质卷筒,右手食指则沾着一种粘稠、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液体——取自巡海夜叉鳞片间分泌的深海玉脂油,在铺开的、由归墟深处某种巨型海兽皮鞣制而成的地图上缓缓勾勒。灰瞳紧闭,心神却沉入一片由数据与感知交织的混沌星海。
那张佛金开采图上,那道残缺却凌厉的戮仙剑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神魂深处。它所指的方位,并非某个固定的点,而是一片动态的能量坐标!灰瞳清晰地“看”到,那坐标的轨迹,随着无形的牵引力,在天穹之上那轮被浓雾隔绝的月影下徐徐移动,如同海面漂浮的孤舟随着潮汐涨落,永不停歇。坐标的核心位置,永远指向那片由狂暴能量扭曲而成的、如同巨大透镜的区域焦点!
“潮汐透镜…”陈默心中默念,识海中现代天文学的知识库与花果山海域无数年月的潮汐观测记录疯狂碰撞、推演。“归墟之眼…能量潮汐…月球引力…朔望大潮…”无数碎片信息被强行拼凑、重组。
视野穿透船舱厚重的木板,穿透幽邃的海水,投向那不可见的浩瀚天穹。灰瞳并非依靠法力,而是凭借着超越常理的感知力,“看”到了!
在天穹深处,那轮被归墟迷雾扭曲、模糊不清的月影,其运行的轨迹并非完美的圆形或椭圆,而是被东海浩瀚的水体和归墟狂暴的能量场域所影响,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常人无法察觉的引力摄动!每一次月球运行到特定的相位——新月(朔)或满月(望)——其强大的引力与太阳的引力叠加,如同两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整个东海,尤其是归墟核心的能量潮汐!
在朔望之时,归墟深处的能量潮汐将达到峰值!那片由狂暴能量构成的、覆盖范围难以想象的巨大时空透镜,其扭曲程度将达到极致!唯有在那一刻,被透镜折叠隐藏的“焦点”区域才会短暂地、清晰地暴露出来!金鳌岛的入口,就在那稍纵即逝的焦点悬停点!
“大王…”通背老猿嘶哑的声音响起,它坐在船尾,胸前那道被佛力侵蚀的巨大伤口在阴冷的归墟死气中不断渗出暗金色的脓血,散发着腐败的气息。“雾…变浓了…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它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船舷外翻滚的墨色海水,浑浊的瞳孔中倒映出无数影影绰绰、扭曲变形的巨大黑影轮廓,它们在浓雾深处缓缓游弋,散发着贪婪而冰冷的气息。那是归墟孕育的深海巨妖,被雷击木的光芒和活物的生气所吸引。
更致命的是,在那些巨妖黑影的更后方,在浓雾翻滚的间隙,几点冰冷锐利的金光如同毒蛇的竖瞳,时隐时现!那是巡海夜叉残部的矛尖,是雷部天兵破损云舟的轮廓!玉帝的投影虽暂时退去,但绞索并未松开!天庭的猎犬,循着血腥味和空间的波动,再次逼近!
“三日。”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砾石摩擦,“下次朔望大潮,在三日后的子时三刻。那是唯一的窗口。”
时间!最关键的是时间!必须在三日之内,顶着深海巨妖的窥视和天庭猎犬的追击,精确计算出朔望大潮能量峰值时,金鳌岛焦点的具体坐标!并冲进去!
“老猿,掌灯!稳住船!”陈默猛地睁开眼睛,灰瞳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将那枚滚烫的穿心锁残片按在绘制着佛金开采图的兽皮地图中心!残片表面那些古老的雷纹瞬间亮起微弱的青光!
“玄水旗!”陈默低喝。
船舱角落,一名龟妖长老(幸存龟族首领)颤抖着捧出一面残破的黑色小旗。旗面非布非帛,触手冰凉厚重,如同深海玄冰,表面流动着暗哑的水纹,正是龙宫龟族代代相传、能感应水脉潮汐的秘宝——玄水控潮旗!这旗帜并非法器,而是一种奇异的深海生物嵴皮所制,天生对水元引力和潮汐波动极其敏感。
龟妖长老虔诚地将玄水旗插入船舱甲板预留的孔洞。旗帜无风自动,旗面上的水纹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流淌、变幻!
陈默双手猛地按在玄水旗冰冷的旗杆之上!戮仙剑的凶戾煞气与穿心锁残片的洪荒意志,混合着他自身的精血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涌入旗杆!
嗡——!
玄水旗剧烈震颤!旗面上的水纹瞬间沸腾!不再是温和的流淌,而是如同狂暴的海啸般疯狂涌动、对冲、演化!灰瞳死死锁定水纹的变化,识海中,月球运行的轨迹、东海洋流的图谱、归墟能量潮汐的观测记录、朔望引力的计算模型……所有信息如同狂暴的江河,在强大的逻辑推演下疯狂汇聚!
玄水旗,成了他推演潮汐透镜参数的模拟器!旗面水纹的每一次剧烈涌动,都对应着一次微缩的引力潮汐扰动!
时间在浓雾、死寂和冰冷的杀机中流逝。一天一夜过去。船舱内,只有玄水旗水纹汹涌的哗啦声,陈默紧锁的眉头,以及他嘴角不断溢出又被强行咽下的鲜血。强行催动玄水旗模拟宏大潮汐,心神消耗如同被亿万钢针穿刺。
就在这时——
轰!
龙骨舟猛地剧震,仿佛撞上了无形的礁石!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船头那盏雷击木避水灯的光芒瞬间暗澹!
“是旋涡!归墟暗漩!”龟妖长老发出惊恐的尖叫!
船舷外,一个首径过百丈、散发着恐怖吸力的巨大黑色旋涡无声无息地生成!旋涡中心幽暗深邃,仿佛首通九幽!数条来不及躲避的深海巨妖被瞬间吞噬,连惨叫都未曾发出!更可怕的是,在漩涡边缘,一艘残破的雷部云舟如同玩具般被撕扯着,正打着旋坠向深渊!船上天兵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
“佛门引潮塔!”通背老猿仅存的独眼瞬间瞪大,死死盯着旋涡中心那若隐若现的一点刺目金光!“他们…他们在强行改变潮汐!要把我们扯进归墟海眼!”
灰童穿透狂暴的水流和漩涡引力,死死锁定漩涡核心!只见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仅有数丈高、却散发着磅礴佛力的金色尖塔!塔身刻满密密麻麻的梵文,底座深深嵌入海底岩层,塔尖正疯狂旋转,释放出扭曲空间的强大引力场!这塔,如同一个蛮横的锚点,在强行干扰、扭曲着归墟自然的能量潮汐流向!其目的,就是要将试图靠近金鳌岛坐标的一切存在,提前拖入毁灭的深渊!
“镇海塔…灵山工坊…戊辰三二…”陈默心中猛地闪过缴获的夜叉铠甲上的编号!果然是他们!佛门不仅监控,更要封锁!
更要命的是,这座佛门镇海塔的位置,恰好就在陈默根据当前推演计算出的朔望大潮金鳌岛焦点坐标的核心误差区域内!它如同一颗毒瘤,死死钉在通往生路的必经之门上!
“不能退!大潮窗口只有这一次!”陈默眼中厉芒爆射!他能感觉到,随着镇海塔的干扰,玄水旗旗面上原本逐渐趋于稳定的潮汐模拟水纹再次陷入狂暴混乱!推演结果正被强行扭曲!
“老龟!稳住船!感受塔的位置!把它当成一个新的‘月亮’!”陈默对着龟妖长老大吼!声音穿透船体的轰鸣!
龟妖长老恍然,枯瘦的手爪死死抓住玄水旗杆,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贴上了疯狂涌动的旗面。它毕生与海潮相伴的本能被彻底激发!灰瞳的推演数据碎片、穿心锁对金鳌岛的微弱共鸣、以及龟族血脉中对水元引力的天生感知,在生死危机下强行融合!
“塔…在动!像…像颗毒钉子…在撬动大海的骨头!”龟妖长老的声音嘶哑而怪异,仿佛与整片海域产生了共鸣,“它在…西南坤位…水下三千七百丈…离我们算的‘门’…偏了一百八十里…正在把‘门’…往漩涡里拖!”
关键信息!佛门镇海塔的具置和干扰方向被龟族天赋强行捕捉!
“好!”陈默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精血混合着最后的戮仙煞气,狠狠喷在玄水旗沸腾的旗面上!
“以塔为参!逆推潮眼!给我定!”
嗤啦——!
玄水旗上的狂暴水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抚平、重塑!在镇海塔这个新的、邪恶的“引力源”坐标被纳入模型后,混乱的数据流找到了新的平衡点!旗面上,代表着朔望大潮能量峰值的区域剧烈扭曲、变形,最终在塔的干扰抵消下,艰难地稳定在一片狭长的、如同刀刃般的区域!那正是被修正后的、避开镇海塔引力陷阱的金鳌岛焦点坐标轨迹!
“坐标锁定!”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透支的嘶哑,“子时三刻!月影过赤潮线!焦点悬停持续…三息!”
三息!只有三次心跳的时间!
“吼!撞过去!”通背老猿发出决绝的嘶吼,枯瘦的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勐地扳动龙骨舟的骨舵!巨大的骨舟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翻涌的海水,朝着玄水旗指示的那片看似更加混乱、引力扭曲的漩涡边缘,悍然冲去!那是计算中唯一安全的路径缝隙!
船头雷击木避水灯的光芒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得明灭不定,随时可能熄灭!船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西面八方,巨大的深海阴影发出愤怒的咆哮,加速围拢!漩涡中心,那座金色的镇海塔似乎察觉到猎物的意图,塔尖旋转得更快,释放出更加强大的扭曲引力,试图将骨舟彻底拉入深渊!
“塔动了!它在追!”龟妖长老惊恐尖叫!
就在这时!
嗡——!
陈默怀中的穿心锁残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与悲鸣!一股源自洪荒、破灭万法的不屈意志透体而出!他猛地拔出膝前的戮仙剑,不顾一切地将残存的所有戮仙煞气,混合着穿心锁爆发的洪荒凶戾,狠狠灌入剑身!
“开!”
伴随着一声仿佛灵魂都在燃烧的嘶吼,陈默将戮仙剑高高举起,朝着前方那片扭曲的空间,朝着那座如同跗骨之蛆的金色镇海塔虚影,狠狠斩下!
一道仅有尺许长短、却凝练到极致、内部仿佛有无数混沌星辰生灭的灰白色剑气,撕裂了幽暗的海水,无视了狂暴的引力和空间乱流,如同穿越了时间的界限,瞬间出现在镇海塔的塔基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却震撼神魂的碎裂声!灰白色剑气蕴含的寂灭之力,并非摧毁塔身,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在了塔基与海底岩层连接的、某个流转着复杂梵文的核心能量节点之上!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伸入冰水!构成能量节点的精纯佛力瞬间被剑气湮灭!塔基与大地连接的“根”,被强行斩断了一瞬!
轰!!!
整座疯狂旋转、释放扭曲引力的镇海塔勐地一震!塔身金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塔尖的旋转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滞!它强行扭转载体的动作被打断了!
抓住这万分之一刹那的破绽!
“冲!”
轰隆——!
龙骨舟如同挣脱了最后枷锁的洪荒巨兽,狠狠撞进了那片因镇海塔迟滞而短暂稳定的、如同水面般波光粼粼的能量区域!
就在舟身没入的刹那——
子时三刻!月影无声划过天穹预设的赤潮刻度线!
头顶浓稠如墨的归墟海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开一道缝隙!一道清冷、纯粹的银色月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无视了归墟的阻隔,穿透无尽的海水深渊,精准无比地照射在龙骨舟闯入的那片能量区域!
嗡——!!!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那道月光的照射下,在朔望大潮引力的巅峰时刻,在佛门镇海塔被剑气短暂打断干扰的间隙,归墟狂暴的能量场域被三者合力撬开了一道缝隙!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幽暗的海水,而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剧烈扭曲、折射!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其中飞速闪烁:破碎的宫阙、断裂的巨柱、萦绕着永不消散青色剑气的残破岛屿……最终,所有景象汇聚、坍缩、定格!
一座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龟形岛屿骸骨,在扭曲的时空透镜焦点深处,缓缓浮现!岛屿之上,断裂的山峰如同巨兽的利齿,残破的宫殿如同散落的甲片,一道贯穿天地的、仿佛要将世界噼开的巨大剑痕,深深地烙印在岛屿的正中央,散发着万古不灭的凶戾与悲怆!
金鳌岛!截教最后的道场!
而在那岛屿深处,在巨大剑痕的尽头,一点刺目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赤红色火光,正如同心脏般,在永恒的黑暗中不屈地跳动!一股熟悉的、带着洪荒悲愤与滔天戾气的意念波动,穿透扭曲的空间,狠狠撞入陈默的识海!
“碧游…薪火…不灭…速来…归墟…火眼…”
是无当圣母!她的残魂,就在那火光之中!就在金鳌岛深处!
“归墟…火眼…”陈默灰瞳猛地收缩,瞬间明悟!金鳌岛坐标并非终点,而是通向下一战场——那燃烧着截教最后复仇之火的归墟火眼——的门户!无当圣母指引他前来,不仅是为了金鳌岛的遗产,更是为了借助岛下的归墟火眼之力!
火焰山!那并非凡火之山,而是连通归墟火眼的节点!无当被镇压之地!
“老猿!全速!目标——那道火光!”陈默指向金鳌岛深处那点跳动的赤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火焰山的钥匙,就在那里!”
身后,佛门镇海塔的金光再次稳定,带着被冒犯的暴怒,如同附骨之蛆追击而来!旋涡重新合拢,巨妖的阴影在月光消失的刹那发出不甘的咆哮!
龙骨舟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片龟骸岛屿和其中跳动的赤红火光,悍然冲入被月光强行撕开、正急速弥合的空间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