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主子，富察格格和苏格格又递了帖子，说是想来给您请安，问问您身子可好些了。”剪秋捧着两张洒金帖子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宜修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庭院里一株初绽的玉兰上。闻言，她头也未抬，只淡淡地说：“回了她们，就说我胎气还需稳固，太医嘱咐需静养，不敢劳动她们走动。心意领了，让她们各自安好便是。”
她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闭门谢客，是她精心营造的“固胎安身”表象。这方小小的院落，是她重生后第一个据点，必须如铁桶般稳固。她要隔绝一切可能的窥探和干扰，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两件事上：保护腹中的弘晖，以及……为迎接她那“好姐姐”入府，埋下第一颗种子。
“是。”剪秋应下，将帖子放到一旁，又轻声道，“内务府新送来了几匹上用的软烟罗，说是给主子做春衣，颜色都极雅致。还有，管库房的张嬷嬷方才来回话，说上月的账目理清了，有几处小出入，她己查实，是底下人惫懒，克扣了份例，人己拿了，听候主子发落。”
宜修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剪秋身上。张嬷嬷是王府的老人，前世也算得用，此时正是用人之际。
“账目的事，张嬷嬷办得妥当。”宜修语气平缓，“克扣份例的，按府规，打二十板子，撵去庄子上做苦役，以儆效尤。你亲自去传我的话，再赏张嬷嬷两匹新到的缎子，就说她办事用心，我记下了。”
“奴婢明白。”剪秋心中一凛。主子这处置，恩威并施，既立了威，又笼络了人。那二十板子下去，不死也残，撵去庄子更是断了后路，足以震慑其他不安分的人。而赏张嬷嬷，则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跟着主子，用心办事，自有好处。
“还有，”宜修端起手边的温牛乳，小啜一口，动作优雅，“你去告诉富察格格院子里的管事太监，就说我听闻她前些日子为王爷绣的荷包很是精巧，我这里新得了几色上好的苏绣丝线，一会儿你送些过去。顺便……”她顿了顿，声音更轻缓了些，“问问她，前儿苏格格去她那儿说话，回去后似乎有些不快，可是底下人伺候不周？姐妹间，莫要因小事生了嫌隙才好。”
剪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主子这是要敲打富察格格了。富察格格仗着家世，又有些颜色，在府中隐隐有与主子别苗头的意思，与性子张扬的苏格格更是时常有些口角龃龉。主子这看似关心、实为警告的话传过去，既点明了富察格格的一举一动都在主子眼里，又暗示她安分守己，莫要生事。那几色丝线是恩，后面的话就是威了。
“奴婢这就去办。”剪秋垂首应道。
“嗯。”宜修重新拿起书卷，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诉张嬷嬷，以后各处份例用度，每月初五之前，必须将账册送到我这里过目。”
“是。”剪秋肃然应下。主子这是要将王府内务的财权，一点点收拢过来了。看似是养胎之人不得不管，实则是名正言顺地掌控根基。
剪秋退下后，室内恢复宁静。宜修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拂过书页。恩威并施，收拢人心，这只是第一步。
王府这些旧仆，心思各异，前世有忠心的，也有背主的。这一世，她没时间也没耐心去一一甄别。顺我者，赏；逆我者，或敲打，或清除。她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和效率。在她闭门“静养”的这段时间，这王府内宅的脉络，必须梳理清晰，牢牢握在她手中。
午后，胤禛难得有空，踏入了宜修的院子。他一身石青色常服，眉宇间带着几分朝堂事务留下的疲惫，但步履沉稳。
“给王爷请安。”宜修在剪秋的搀扶下，欲起身行礼，动作带着孕中的迟缓。
“快坐着，不必多礼。”胤禛几步上前，虚扶了她一把，顺势在她身旁的锦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明显隆起的腹部，语气温和了许多，“今日感觉如何？可还吐得厉害？”
“劳王爷记挂，己经好多了。”宜修抬眸，眼中漾起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带着一丝依赖，“太医说胎气很稳，只是妾身无用，身子还是懒怠些。”她微微侧身，露出半边清秀柔和的侧脸，在午后暖阳下，显得格外温顺安宁。
“你怀着身子，辛苦是自然的。”胤禛看着她温婉的模样，听着她软语温言，紧绷的心弦似乎也松弛了些许。他伸手，轻轻覆在她放在小腹的手背上。那手掌宽厚，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和属于男性的温热。
就在他的掌心贴上来的刹那——
宜修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是惊吓，而是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悸动！
腹中，那个沉睡的小生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触碰惊醒了！一股清晰而有力的搏动，隔着薄薄的衣衫和皮肉，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宜修的手心，也仿佛……撞在了胤禛的掌心之下！
咚！
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沉寂的心湖。
宜修瞬间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算计、伪装、冰冷的恨意，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鲜活的生命律动冲得七零八落！她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反握住了胤禛的手，不是为了演戏，而是出于一种母亲最本能的反应——想要抓住这份真实存在的、血脉相连的悸动！
“他……他动了？”胤禛显然也感受到了掌心下那清晰的一下顶撞，他素来沉静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和难以言喻的触动。这是他第一个健康孕育、即将诞生的孩子，这份血脉延续的实感，对此刻身处夺嫡漩涡、步步惊心的胤禛而言，意义非凡。
宜修抬起头，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不是伪装，而是被这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感动冲击得难以自持。她看着胤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纯粹的喜悦：“是……他在动……王爷，您感觉到了吗？他在跟您打招呼呢！”
这一刻，宜修眼中的光芒是真实的。那是对失而复得的巨大感恩，是感受到生命存在的纯粹喜悦。这份真实的情感，透过她含泪带笑的眼眸，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胤禛。
胤禛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她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属于母亲的温柔光辉，心头也是一软。他反手握住宜修微凉的手，掌心下的胎动再次传来，虽微弱却充满力量。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责任与初为人父的温情，在他冷硬的心房中悄然滋生。
“感觉到了。”胤禛的声音低沉了些，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他凝视着宜修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你放心，好好养着。本王……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这句承诺，或许掺杂着权力与子嗣的考量，但在此刻，在这小小的、弥漫着安胎药气息的暖阁里，在真切感受到血脉搏动的时刻，它显得格外有分量。
宜修垂下眼睫，将那份汹涌的感动和复杂的心绪掩下，只留下温顺的侧影和唇边满足的浅笑。她轻轻依偎进胤禛的臂弯，像一株寻求依靠的藤蔓。
“有王爷这句话，妾身……，就什么都不怕了。”她的声音轻软，带着全然的信任。
胤禛揽着她，感受着怀中人难得的依赖和腹中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律动。朝堂的纷争，夺嫡的险恶，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这暖阁之外。这一刻的温情，对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慰藉。
烛光在精致的铜灯罩里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温馨。宜修闭着眼，感受着胤禛胸膛传来的温热和那有力的心跳。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墨香。
恨，依旧深植骨髓。复仇的毒计，己在心中盘根错节。但此刻，腹中那一下又一下轻轻的胎动，像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她冰冷坚硬的心防，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这唯一的暖意，将成为她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支撑她走下去的最后一点微光。而胤禛此刻的温情与承诺，也将被她精心利用，化为保护这微光、推动致命复仇的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