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霜刃惊
暮色如浓稠的绛紫色墨汁,缓缓浸透宁王府的飞檐斗拱。陆离立在九曲回廊的转角,望着庭院中央那株百岁古柏在寒风中佝偻着身躯。树皮皲裂的纹路里嵌满白霜,宛如岁月镌刻的伤疤,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一层暗红,扭曲的枝桠伸展向天,像极了垂死者伸出的枯手。风掠过针状的柏叶,发出细碎的呜咽,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积雪上砸出小小的凹痕。
夜影悄无声息地跃上雕花栏杆,碧色瞳孔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尾巴焦躁地拍打青砖。它忽然弓起脊背,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利爪深深陷进腐朽的木栏。陆离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假山后闪过半幅玄色衣角——那是太子侍卫独有的服饰。
"在看什么?"宁王的声音裹挟着龙涎香从身后传来,惊得陆离几乎站立不稳。转身时,少年王爷正抬手为他拂去肩头残雪,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纱布,在皮肤上留下灼人的印记。宁王今日未戴标志性的红梅簪,乌发仅用一根墨玉簪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倒显得几分慵懒与危险。夜影立刻从栏杆上跃起,轻巧地落在宁王肩头,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主人的脖颈,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方才的警惕荡然无存。
陆离垂眸避开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余光瞥见廊下修剪整齐的冬青树。深绿色的叶片覆着层薄冰,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光,风掠过枝桠,冰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无数银针在碎裂。他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偷听到的密谈,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喉咙像被寒梅的枯枝哽住:"殿下留我,究竟是为了..."
"为了这满园红梅。"宁王打断他的话,缓步走到古柏下。他伸手轻抚树皮上狰狞的疤痕,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与古柏扭曲的轮廓重叠在一起,"你看这树,被雷劈过三次,被风雪折去半数枝桠,却依然活着。"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古柏发出痛苦的呻吟,几根碗口粗的枯枝不堪重负,轰然坠落在雪地上,溅起大片雪雾。夜影猛地从宁王肩头跃下,炸着毛冲过去,对着枯枝发出凶狠的嘶鸣,蓬松的黑毛在风中凌乱翻飞,宛如燃烧的火焰。
陆离望着黑猫倔强的背影,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涩。他何尝不是这棵饱经风霜的古柏,在权力的旋涡中摇摇欲坠。远处梅坞传来暗香浮动,千株红梅在暮色中绽放,宛如倾倒的胭脂池。风掠过花海,花枝起伏如赤色浪涛,细雪混着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他的发间、肩头。
"太子的人今晚会来。"宁王突然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鎏金短刃,刀锋在霞光下泛着冷光,"带着夜影躲进梅坞,那里的梅树会护着你们。"他将短刃塞进陆离手中,触到少年冰凉的指尖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夜影却突然窜回陆离脚边,用利爪紧紧勾住他的裤腿,仰起头发出急切的呜咽,碧色眼眸里映着漫天风雪,竟像是在流泪。陆离蹲下身,将颤抖的黑猫抱进怀里,感受到它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别怕,我不会丢下你。"黑猫立刻将脑袋埋进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爪子却死死揪住他的衣襟。
宁王望着一人一猫,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衣摆,露出腰间半隐的羊脂玉珏——与太子书房暗格里的那枚,纹路竟分毫不差。古柏在狂风中发出最后的哀鸣,枝头的霜花簌簌坠落,落在他肩头,化作冰冷的水珠,顺着脊背滑进衣领。而梅坞方向,几盏孔明灯突然升起,在暮色中宛如妖异的血瞳,照亮了这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