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无边无际的、柔和到近乎虚无的白。
没有棱角,没有阴影,只有一片纯粹的、如同稀释过的牛奶般的白色光晕,温柔地包裹着一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雨后青草混合着臭氧的清新气味,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喧嚣与污秽。
老狗的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羊水中的胎儿,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混沌的深渊中上浮。没有梦魇,没有痛苦,只有一片舒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温柔的白光。
这是…哪里?
阴间?还是…神仙的洞府?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意识的海底缓慢漂荡:垃圾窝棚的恶臭…那焦黑的神仙…银针…冷火…骨刺…污血…疤脸他们的惨叫…还有…那覆盖着灰黑骨甲的、如同妖魔般的身影…
恐惧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温暖的安宁!老狗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柔和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习惯了垃圾场昏暗的他下意识地眯起了浑浊的老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柔软、洁白得没有一丝污渍的平台上。身体被一种类似柔软皮革的白色带子固定着,并不难受,但完全无法动弹。身上破烂肮脏的衣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同样柔软洁白的、没有任何纽扣和缝线的连体服。
他转动唯一能动的脖颈,惊恐地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个完全由柔和白光构成的房间。墙壁、天花板、地板,浑然一体,散发着均匀的光晕,看不到任何灯具或光源。没有窗户,没有门,没有家具,只有他身下的这张平台,还有平台旁边悬浮着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半人高、通体由某种温润玉石般材质构成、表面流淌着柔和蓝光的…柱子?柱子顶端,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同样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球体,球体表面光晕流转,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着。
老狗浑浊的黄眼珠死死盯着那悬浮的蓝光球体,一股源自本能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那不是火!不是鬼!但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比疤脸的砍刀、比垃圾场的野狗群…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它平静、温和,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漠然!
“小…小豆子!” 老狗猛地想起什么,嘶哑地叫喊起来,声音在光滑的白壁间回荡,显得格外空洞。他拼命扭动脖子,终于在平台侧后方不远处,看到了另一张同样的平台上,同样被白色束缚带固定着、穿着同样白色连体服的小豆子!
小豆子依旧昏迷着,小脸苍白,但呼吸平稳,嘴角没有血沫,胸口的起伏也比在垃圾场时有力得多。看到孙子似乎没事,老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神仙呢?!
那个…那个会放冷火、长骨刺、喷毒血的妖魔神仙呢?!
疤脸他们…都死了!死得那么惨!
现在…轮到我们爷孙俩了吗?!
就在这时!
无声无息地,那面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墙壁上,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片涟漪。涟漪中心,一道身影缓缓“渗”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没有任何标识、材质特殊的制服的女人。短发,面容清秀,但眼神却如同手术刀般冰冷锐利,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的动作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径首走向悬浮着蓝光球体的玉柱。
老狗如同受惊的野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身体在束缚带下徒劳地挣扎。他想问,想求饶,想咒骂,但巨大的恐惧堵住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鸣。
那女人(灵枢)对老狗的反应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实验室里一只待解剖的青蛙。她走到玉柱旁,伸出戴着同样深灰色特殊手套的手指,轻轻点在悬浮的蓝光球体表面。
嗡!
蓝光球体表面光晕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球体中射出,精准地扫过老狗的身体,从头到脚,如同无形的探照灯。
老狗只觉得一股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皮肉骨髓的寒意瞬间扫遍全身!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僵硬,连挣扎都忘了。那感觉…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里里外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光束扫描持续了数秒,随即收回。灵枢面前,玉柱表面浮现出一片清晰的全息影像——正是老狗身体的内部结构图!骨骼、血管、内脏…纤毫毕现!而在他的血液流动中,几处极其细微的、散发着微弱暗红色泽的“光点”,如同污染源般被清晰地标注出来!主要集中在靠近心脏和大脑的区域!
“次级污染接触者,编号:O-7-1。体内检测到惰性‘污秽畸变辐射’残留,浓度:3.7微伦琴。主要富集区域:心包膜、颞叶皮层及海马体。未引发器质性病变及组织畸变。” 灵枢冰冷的声音在观察室内响起,如同宣读判决书,“污染源呈惰性态,与宿主组织呈低度融合。建议执行‘净化剥离’及‘记忆清洗’程序。”
净化剥离?记忆清洗?
老狗虽然听不懂那些术语,但“剥离”、“清洗”这些字眼,结合对方那冰冷的眼神,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们要挖他的心?洗他的脑?!
“不…不要!” 老狗爆发出绝望的嘶吼,枯瘦的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地扭动挣扎,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放了我!放了我孙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是捡垃圾的!那神仙…不!那妖魔是它自己找上门的!跟我们没关系啊!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灵枢对他的哀嚎置若罔闻。她指尖在玉柱上一点,平台旁边光滑的地面无声滑开,升起一个金属托盘。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支造型奇特、通体银白色的“注射器”。注射器没有针头,前端是一个微微凹陷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圆形晶片。
灵枢拿起那支银白色的“注射器”,如同拿起一件精密的工具,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到了老狗身边。
“目标情绪波动剧烈,可能干扰‘净化剥离’效率。启动次级镇静程序。” 她冰冷的指令下达。
嗡!
悬浮的蓝光球体再次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光束,这次精准地笼罩了老狗的头部!
一股难以抗拒的、如同深海般沉重的睡意瞬间淹没了老狗的神经!他惊恐的嘶吼卡在喉咙里,挣扎的动作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般软了下去。意识如同坠入粘稠的泥沼,迅速模糊、下沉…下沉…但并未完全消失!一种可怕的、清醒的麻木感笼罩着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感觉到那冰冷的“注射器”正缓缓靠近自己的胸膛,却连动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如同被鬼压床,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不…不…” 老狗在意识深处绝望地呻吟。
灵枢将那支银白色“注射器”前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圆形晶片,轻轻按在老狗左胸心口的位置。晶片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透入!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电流通过的声响。
“注射器”后端的透明管腔内,肉眼可见地,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稀释过的、散发着暗沉红光的粘稠物质,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老狗的心口处…强行抽离、剥离出来!缓缓注入那透明的管腔!
没有剧痛。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仿佛有什么与生俱来的、维系生命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地抽走。伴随着那暗红物质被抽离的,还有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恐惧的记忆碎片:
* **冰冷刺骨的寒意!** 那根悬在妖魔眉心的银针带来的感觉,如同灵魂被冻结!
* **青白色的冷焰!** 跳跃着,冻结灵魂,扭曲铁桶!疤脸惊恐的惨叫!
* **扭曲狰狞的灰白骨刺!** 从焦黑的手臂上爆裂而出!污血!黑皮手臂枯萎溶解的恐怖景象!
* **粘稠滚烫的污血之雨!** 泼洒!蚀骨!疤脸他们翻滚哀嚎、皮肉溃烂碳化的地狱景象!
* **覆盖骨甲的妖魔身影!**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最后的非人咆哮!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伴随着那被抽离的暗红“污染源”,一同被吸入了那支银白色的“注射器”之中!
老狗的意识在麻木的深渊中疯狂颤抖!他想抓住那些记忆!那是他恐惧的根源,却也是他经历的一部分!是他在这地狱般遭遇中唯一的“见证”!但无形的力量如同橡皮擦,正冷酷地、精准地抹去这些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画面!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浑浊的老泪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涌出,滑过沟壑纵横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颊。
剥离在继续。
记忆在被清洗。
那支银白色“注射器”的透明管腔内,暗红色的粘稠物质越来越多,如同浓缩的污秽之血。
灵枢的目光冰冷,如同精密仪器的探针,注视着全息界面上老狗大脑颞叶和海马体区域的能量图谱。代表着污染辐射和恐惧记忆的猩红区域,正在被一种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蓝色能量覆盖、冲刷、抹平…
观察室内,只剩下仪器能量场微弱的嗡鸣,以及老狗那微不可闻的、绝望的呜咽。白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一切,将这场无声的记忆剥离与清洗,映衬得更加冰冷、更加……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