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后罩房的破窗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裹在宽大夜行衣里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滑入。浓重的血腥味和巷子里的腐臭味被夜行衣隔绝了大半,但阿宁依旧觉得自己像个移动的垃圾堆,浑身不自在。
她迅速脱掉那身沾着别人体温和血腥的夜行衣,连同蒙面巾一起,团成一团,塞进了床底最深的角落。那身破烂的中衣更是被她嫌弃地首接扔进了角落的破木桶——明天找个机会烧掉。
冰冷的井水被悄悄打了一盆。阿宁赤着脚,蹲在阴影里,用粗布沾着冰冷的井水,近乎粗暴地用力擦拭着身体,尤其是那双沾过血污污泥的脚。皮肤被搓得发红,甚至有些地方破了皮,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但她毫不在意,仿佛要洗掉的不是污秽,而是这该死的、甩不掉的麻烦!
擦洗完毕,换上另一件同样粗糙但干净的白色中衣。脚底依旧冰冷,但那种滑腻的污秽感总算消失了。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胸口那个硬邦邦的油布包硌得生疼。
柳姨娘死了。肃王的两个接应也死了。东西在她手里。
麻烦暂时按住了,但随时可能爆炸!
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交给沈砚?
怎么交?以什么身份交?难道要她穿着这身扫地婢女的衣服,半夜跑去敲沈砚的门,说:“主人,我顺手杀了您的姨娘和肃王的人,这是他们偷的东西,您收好?”
那画面……阿宁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会把她从里到外剖得干干净净!她“阿宁”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然后呢?是再次被当成有用的刀?还是因为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首接被灭口?
不!绝对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漩涡里爬出来,只想当个扫地的,不想再被卷回去!
扔掉?毁掉?
也不行!万一这东西至关重要,肃王那边发现东西和人都失踪了,肯定会疯狂追查!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到沈府,查到柳姨娘的死,再查到……她这个“刚好”在附近扫地的婢女?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必须让这东西“合理”地回到沈砚手里!而且,必须让沈砚认为,是柳姨娘自己偷了东西想跑,结果被肃王那边灭口了!这样,黑锅由死人来背,麻烦由沈砚自己去解决,她阿宁……才能继续清清白白地扫地!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阿宁脑中成型。
易容!
易容成柳姨娘!
趁着夜色,把这个烫手山芋放回沈砚的书房!伪装成柳姨娘得手后,出于某种原因(比如想勒索,或者想留后路),偷偷把东西藏了回去,结果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肃王的人“灭口”在外面了!
完美!
阿宁眼中闪过一丝属于“三娘”的冰冷算计。虽然冒险,但这是唯一能把自己彻底摘干净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那张硬板床边,掀开薄薄的草席。下面,是她仅有的几件“私人物品”——几块劣质的易容泥,几支秃了毛的旧笔,一小盒劣质的胭脂(翠儿硬塞给她的),还有几缕用布包着的、颜色各异的头发。这是她作为“阿宁”最后的倔强,也是属于“三娘”的一点残骸。
没有铜镜,只有窗棂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
阿宁闭上眼,柳姨娘那张我见犹怜、带着几分媚态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颧骨的高度,下颌的转折,眉眼的弧度,唇形的薄厚……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刻印。
她用手指挖出一块冰凉黏腻的易容泥,开始在脸上揉捏、按压。动作不再有曾经的精准流畅,带着一种生疏的笨拙,但那份刻入骨子里的对骨点的把握依旧在。指尖在脸颊、额骨、下颌处反复揉搓、塑形,改变着肌肉的走向。接着是眉毛,用秃笔沾着特制的胶泥和炭粉,一点点勾勒出柳姨娘那弯弯的、带着几分哀怨的柳叶眉。
没有胭脂水粉,只能用那点劣质的、带着刺鼻香味的胭脂,在颧骨和唇上点染出病弱中带着一丝艳丽的颜色。最后,她拆开自己的发髻,用那几缕提前准备好的、颜色与柳姨娘发色相近的假发,混合着自己的头发,笨拙而快速地挽了一个柳姨娘常梳的、略显松散堕马髻。
整个过程在黑暗中完成,耗时比过去长了许多。当她停下动作,缓缓睁开眼时,窗棂缝隙透入的微光,隐约映出一张苍白、带着几分病态、眉宇间含着幽怨的……柳姨娘的脸!
虽然细节粗糙,光线昏暗下也经不起近距离细看,但在夜色掩护下,骗过寻常护卫和匆匆一瞥,足够了!
阿宁对着黑暗,扯了扯嘴角。那张属于柳姨娘的、易容出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笑意的表情。
真丑。
她心里嫌弃了一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个油布包,紧紧攥在手里。这就是今晚的“道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再次融入夜色。这一次,她不再是鬼魅般的杀手,而是伪装成一个心怀鬼胎、意图“归还”赃物的内宅姨娘。
目标——沈砚的书房。
夜己深沉,府中的喧嚣早己沉寂。巡夜的护卫明显增多,但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围墙、角门以及……东跨院附近。谁也不会想到,“病”得下不了床的柳姨娘,会穿着中衣(阿宁没时间也没合适的衣服伪装柳姨娘的常服,只能赌夜色和易容),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通往书房的重地。
阿宁凭借着对府内地形的绝对熟悉和对护卫巡逻路线的精确预判,如同真正的幽灵般在阴影中穿行。她刻意模仿着柳姨娘那种带着几分柔弱、几分谨慎的步态,脚步放得极轻,偶尔还会停下来,警惕地左右张望,将一个做贼心虚的姨娘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虽然心里烦躁得要命,只想赶紧完事回去睡觉。
书房所在的院落,戒备果然森严许多。院门口有护卫值守,院内似乎也有暗桩的气息。阿宁没有硬闯,而是绕到了书房后窗。这里相对僻静,窗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是绝佳的潜入点。
她像柳叶般贴在墙根下,侧耳倾听。书房内一片寂静,没有灯光透出。沈砚应该不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