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冰冷的晨雾弥漫在简陋的西后罩房。阿宁靠着冰冷的门板,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西肢百骸。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指尖被泥土和石块磨破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她甚至能闻到身上残留的、混杂着劣质皂角、血腥、泥土和月季花香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
麻烦。
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只想倒在那张硬板床上,用昏睡逃避这一切。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跟她过不去。
“哐哐哐!”
急促而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敲门声,如同催命符般骤然响起!惊得隔壁床上的翠儿一个哆嗦坐了起来。
“阿宁!开门!快!”是外院赵管事那标志性的、带着山羊腔的沙哑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阿宁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拖着沉重的身体拉开了门。
门外,赵管事那张精瘦的脸上眉头紧锁,山羊胡一翘一翘,看到阿宁苍白疲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但语气却更急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主母那边传话了!让柳姨娘立刻去正院伺候晨妆!可东跨院那边……柳姨娘的丫鬟小桃哭哭啼啼跑来说,柳姨娘‘病’得厉害,下不了床!”赵管事语速飞快,“主母发了话,让咱们外院派个手脚麻利、看着顺眼的粗使丫头,先去顶替一阵,给柳姨娘描眉梳头,撑撑场面!我思来想去……就你了!阿宁!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去东跨院!”
轰!
如同五雷轰顶!
阿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主母要见“柳姨娘”!现在!立刻!
可柳姨娘……正埋在东跨院后花园的月季花下!尸体都硬了!
让小桃去顶?那丫头胆小如鼠,一见到主母怕是连话都说不利索,立刻就得露馅!
让外院随便找个丫头去?谁能模仿柳姨娘的言行举止?谁能在主母那双眼睛底下蒙混过关?!
巨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阿宁淹没!她甚至能想象出,当主母发现柳姨娘“消失”后,整个沈府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肃王的探子死在府里……这个黑锅,她阿宁背定了!必死无疑!
没有选择!
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阿宁眼中最后一点属于“阿宁”的惫懒和挣扎彻底熄灭,只剩下属于“三娘”的冰冷决绝和破釜沉舟的狠戾!
“是,赵管事。”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平静,“我……我换身干净衣裳,马上就来。”
她砰地关上门,隔绝了赵管事那张焦急的脸。
时间紧迫!
她如同疯了一般扑向墙角那堆易容的破烂!顾不上疲惫,顾不上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手指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挖出易容泥,疯狂地在脸上揉捏、按压!颧骨,下颌,眉骨……每一个细节都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强行复刻!劣质的胭脂胡乱涂抹,掩盖昨夜残留的苍白和此刻因惊惧而泛起的青色。散乱的头发被她粗暴地拆散,用那几缕假发混合着,手忙脚乱地挽出一个勉强能看的堕马髻!
没有柳姨娘的衣服?只能穿着自己这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婢女衣裙!好在外面可以套一件柳姨娘房里备用的、相对素净些的褙子!
当她再次推开房门时,赵管事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穿着粗布衣裙、脸色苍白病弱、眉眼间却依稀带着柳姨娘几分哀怨神韵的“阿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催促:“行了行了!赶紧走!别让主母等急了!”
一路疾行。阿宁低垂着头,努力模仿着柳姨娘那种弱柳扶风的步态,心里却在疯狂计算着每一个可能暴露的细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踏入正院,一股与西后罩房截然不同的、沉凝而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沉水香。丫鬟婆子们垂手侍立,鸦雀无声。正厅内,珠帘低垂。
赵管事在帘外躬身禀报:“主母,柳姨娘……到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进来吧。”一个温和悦耳、却带着无形威仪的女声从帘内传来。
阿宁深吸一口气,掀开珠帘,低着头,迈着虚浮的脚步走了进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厅内光线明亮。主位上,端坐着那位出身高贵的吏部尚书嫡女,如今的沈府主母。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绛紫色缠枝莲纹锦袍,乌发如云,梳着端庄的牡丹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面容姣好,气质雍容,此刻正由两个丫鬟伺候着梳妆。她并未看向进来的“柳姨娘”,只是对着铜镜,微微侧着脸,似乎在审视着丫鬟为她描画的眉形。
“柳妹妹来了?”主母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身子可好些了?听说昨夜又闹腾了?快坐吧。”她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绣墩。
“谢……谢主母关心……”阿宁模仿着柳姨娘那娇怯沙哑的声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挨着绣墩边缘坐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褙子的衣角。她垂着眼,不敢看主母,只敢用余光飞快地扫视着环境。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多问一句。
主母似乎真的只是让她来“伺候晨妆”充场面的,并未多言。她安静地坐着,任由丫鬟在她脸上、发髻间忙碌。气氛有些凝滞。
阿宁正暗自祈祷这煎熬快点结束。
突然!
主母似乎微微蹙了下眉,对着铜镜道:“这眉……似乎淡了些。”
侍立在她身侧的一个捧着螺子黛的丫鬟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准备为主母添妆。
就在那丫鬟靠近主母身侧,将螺子黛递向主母眉笔的瞬间!
不知是脚下不稳,还是手滑,那丫鬟的身体竟毫无征兆地向前猛地一倾!手中那支细长的、如同墨玉般昂贵的螺子黛,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首首地朝着主母那双正看着铜镜的、毫无防备的眼睛刺去!
事发突然!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旁边的丫鬟婆子们吓得失声惊呼!
阿宁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