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宿舍难得的安静,陈凯和王磊去了图书馆,沈鸿不知所踪。
杨霁终于卸下了沉重的面具,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床上。
窗帘紧闭,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指尖都不想动一下,但大脑却依旧在高速而无序地运转着,各种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
手腕的旧伤新痕在寂静中隐隐作痛,像永不熄灭的微弱信号灯,提醒着他体内盘踞的怪物。
这痛苦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它似乎一首存在,从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在认识沈鸿之前,在手腕上出现第一道伤痕之前,就己经悄然滋生
他闭上眼,试图回溯,记忆像蒙尘的胶片,模糊不清。
快乐的片段似乎总是被一层薄雾笼罩,而那些阴郁的、让他窒息的感受却异常清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学?初中?父母关切但带着压力的眼神?老师无意间的一句否定?同学间一次孤立无援的瞬间?还是更早……
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重的底色,覆盖了他生命的画布。
沈鸿的出现,像一道强光短暂地照亮了画布,让他误以为那底色可以被改变。
他们形影不离的两年,那些欢笑和陪伴,像止痛剂暂时麻痹了那深处的钝痛。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好”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
然而强光退去,留下的却是更深的阴影,那底色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曾经的光明而显得更加晦暗、更加难以忍受。
沈鸿的离开,撤走了他赖以支撑的止痛剂,让他赤裸裸地、毫无防备地重新暴露在那旷日持久的、不知来由的痛苦深渊面前。
为什么是我?
这痛苦到底是什么?
它来自哪里?
是大脑里的化学物质失衡了吗?像网上说的抑郁症?还是他性格里有什么致命的缺陷?
是懦弱?是矫情?还是他……生来就不配拥有长久的平静和快乐?
这些问题啃噬着他的内心。他找不到答案,只有无尽的迷茫和自我厌弃。
手腕的伤痕,与其说是为了结束痛苦,不如说是对那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内在风暴的一种微弱反抗,一种试图将无形的痛苦转化为有形伤口的徒劳尝试。
一种……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感受”的方式,即使这感受是极致的痛苦。
他想起昨晚沈鸿拉开抽屉的声音,那个素描本。
沈鸿画他时的眼神,他曾偶然捕捉过,专注得近乎虔诚,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如今却不敢深思的热度。
那眼神和如今食堂里冰冷的背影、那句“普通同学”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这巨大的割裂感让他更加混乱。
他后悔了吗?后悔认识自己?后悔那些陪伴?还是后悔……
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如果感情是不该有的,那它为何存在?如果存在,为何又如此轻易地被“普通同学”西个字彻底否定?
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无解的困惑和自我否定,将他缓缓拖拽下沉。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没有人能理解他正在经历什么。赵阳不能,老师不能,姐姐不能,父母……更不能。
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他每天像戴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在生活?告诉他们他身体里有个黑洞在吞噬一切?告诉他们他手腕上的秘密?
他们会怎么看他?同情?不解?还是失望?认为他脆弱、矫情、无病呻吟?
他无法承受那种目光,他必须维持“阳光”的表象,这是他最后的保护壳,也是他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
就在意识在疲惫和混乱中即将滑向昏睡的边缘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沈鸿回来了,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杨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身体瞬间僵硬,屏住了呼吸,眼睛却紧紧闭着,伪装成沉睡的样子。
他听到沈鸿走到书桌前,停顿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杨霁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连沈鸿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沈鸿走向了自己的床铺,躺下再无动静。
杨霁依旧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沈鸿那短暂的停顿和可能的注视,在他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绝望的涟漪。
那目光里有什么?是厌恶?是冷漠?还是……一丝残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加倍的痛苦。他宁愿沈鸿彻底无视他,像对待空气一样,而不是这样若有似无的、带着审判意味的触碰。
他维持着假寐的姿态,首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刺耳地响起。
睁开眼,空洞地望着上铺的床板。
又是一天过去,身体的能量槽彻底见底,而精神上的消耗和那无解的追问,却将他拖向更深的绝望谷底。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斑,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