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别墅的厨房,跟打仗现场似的。空气里一股子焦糊味,混着生鸡蛋的腥气。大理石台面上,黏着几坨分不清是面糊还是蛋液的东西。地上还溅了几滴油。
顾硕深围着条崭新的、印着卡通熊的围裙,跟那身熨得笔挺的灰衬衫格格不入。他黑着脸,盯着灶台上那口冒黑烟的小奶锅。锅里一团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还在顽强地冒着泡。
操。他低骂一句,抄起锅柄就往水槽里扔。“哐当”一声巨响,锅底那层黑碳彻底糊死了。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冲下去,滋啦啦一阵白烟,糊味更冲了。
他烦躁地扯掉围裙,团成一团砸进垃圾桶。什么狗屁养生小米粥!教程说得跟玩儿似的!火候?见鬼的火候!
管家老陈幽灵似的出现在厨房门口,鼻翼翕动,小心地问:“先生……要不,让厨房重做一份?”
“不用!”顾硕深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没处撒的火气。他抹了把溅到下巴上的油点子,转身就走。路过餐厅时,瞥见长桌上那碗他昨天让无人机空投的馄饨,还搁在那儿。清汤凝成了冻,馄饨皮泡发了,胀得惨白。一口没动。
他眼神暗了暗,脚步没停,径首上楼。
卧室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林晚正窝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对着外面灰蒙蒙的山发呆。听见动静,眼皮都没抬。
顾硕深走进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子。他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像是在做心理建设。然后才走过来,把袋子放在林晚旁边的矮几上。
“给你的。”他声音有点干,视线飘向窗外,没看她。
林晚像尊石雕,没反应。
顾硕深等了几秒,没等到她伸手。自己有点绷不住,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两本厚厚的、硬壳精装书。书封设计古朴大气,书名烫金——《华夏古建营造法式》(典藏版)、《结构大师:从梁柱到穹顶》。
他像是完成了个艰巨任务,把书往林晚手边又推了推。“新出的。典藏版。”他强调了一下“典藏版”,好像这仨字儿能值千金。
林晚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书封上,那熟悉的斗拱图案,那烫金的书名。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像风吹过枯草。但也只是一下。随即,那点微弱的波动就沉了下去,眼神又恢复了死寂。她没碰那书,甚至没看第二眼,视线重新投向窗外连绵的、毫无生气的山影。
顾硕深胸口那股无名火“噌”地又拱起来一点。他花了老大劲儿才托人弄到的绝版书!她这是什么态度?!他盯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影,那点火又莫名其妙地泄了。他烦躁地扯了下根本不存在领口的家居服领口,憋出一句:
“张医生说……你胃没好透,得按时吃饭。”
林晚依旧沉默。空气像凝固的胶水。
顾硕深站那儿,像个罚站的小学生,浑身不自在。他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送东西人家不稀罕,说话人家当放屁!他目光扫过矮几,看见昨天那个丝绒盒子还放在原位,钻石手链在盒子里闪得刺眼,也是原封不动。
挫败感像冰冷的蛇,缠上来。他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口走。脚步声又重又急,泄愤似的。
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他又停住了。背对着林晚,站了几秒。肩膀绷得死紧。
“晚上……”他声音闷闷地从门口传来,带着点自己都嫌弃的笨拙,“想吃什么?……馄饨?还是……别的?”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山风,和死一样的寂静。
顾硕深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砰”地一声,门被甩上。震得门框都嗡嗡响。
林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着窗外。过了很久,她的目光才缓缓移向矮几上那两本厚重的书。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她伸出手,不是去拿书,而是够到那个装着钻石手链的丝绒盒子。
“啪嗒”。
盒盖合上。刺眼的光芒被关了进去。她把盒子推到矮几最远的角落。然后拿起那两本书,掂了掂。很沉。她翻开《营造法式》的硬壳封面,里面是精美的铜版纸印刷,古老的建筑图样清晰得纤毫毕现。一股熟悉的、属于纸张和油墨的味道飘散出来。
她看了几页。指尖在那些复杂的斗拱结构图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啪”地一声合上书。动作有点大,扬起一点细微的灰尘。
她把两本书摞好,整整齐齐地放在矮几正中央。像处理两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然后,她重新蜷回沙发里,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更小。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窗外,那架熟悉的无人机又嗡嗡地飞过来了。底下吊着个新的保温箱。这次大概不是馄饨了。可能是汤?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精致的、昂贵的、没滋没味的东西。
林晚听着那烦人的嗡嗡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只是伸出手,摸索到旁边小圆桌上的遥控器,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按了一下。
“嗡——”
厚重的电动窗帘缓缓合拢,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外面无人机的灯光,也挡住了最后一点天光。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的死寂。
那嗡嗡声还在窗外徒劳地响着,像只找不到路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