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黑着灯。就电脑屏幕那点幽蓝的光,照着顾硕深半张脸。他盯着屏幕,眼珠子半天没动一下。烟灰缸早塞满了,烟头堆成个小山。空气里一股子呛人的烟油子味,混着没散干净的酒气。
屏幕上是个暂停的视频窗口。画面有点晃,角度也歪,像是偷拍的。背景看着像个高档会所的洗手间走廊,大理石地面反着冷光。画面中心两个人。
一个是林晚。穿着五年前常穿的那件旧米色开衫,头发有点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正死命想挣脱另一个人的钳制。
另一个,是李薇雅。穿着当季高定的亮片裙,妆容精致,但表情狰狞得像恶鬼。她死死攥着林晚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她凑到林晚耳边,声音压得低,但视频收音效果出奇地好,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吐信,清清楚楚砸进顾硕深耳朵里:
“……装什么清高?你爸躺医院等死呢吧?一天好几万的管子插着,烧钱玩儿呢?”
“高利贷堵你家门几天了?泼了几桶油漆了?嗯?”
“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还不上钱……就拿你抵债!让你去东南亚那些脏场子,伺候那些下三滥!一天接几十个!烂死在里头!”
“林晚,你听好了!现在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城市!滚得远远的!永远别让硕深哥找到你!”
“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联系他……或者敢让他找到你……”李薇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我保证!你爸明天就断药!拔管!你妈……等着收尸吧!还有你……东南亚的船,随时给你备着!”
画面里,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血红,里面全是惊恐和绝望!她张着嘴,像是想喊,又发不出声音,整个人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李薇雅猛地把她往后一推!林晚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李薇雅最后剜了她一眼,像看一堆垃圾,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林晚一个人贴着墙滑坐下去,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
视频结束。屏幕暗下去,映出顾硕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时间好像被冻住了。
几秒钟死一样的死寂。
“砰——!!!”
顾硕深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实木书桌上!巨大的闷响在寂静的书房炸开!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木屑涌出来!桌上的烟灰缸、笔筒、文件稀里哗啦蹦起老高,又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他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理智的凶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猛地站起身!沉重的老板椅被他带得“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他抓起桌上那台沉重的显示器,手臂肌肉贲张,狠狠抡起来砸向对面的书柜!
“轰——哗啦!!!”
玻璃门应声爆裂!碎片像冰雹一样西溅!里面的书稀里哗啦砸落一地!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保镖和管家老陈。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先生!”老陈惊呼一声,被屋里的狼藉和顾硕深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
顾硕深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他死死攥着拳头,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满地狼藉的文件和碎玻璃上,砸出小小的暗红花。
“滚出去!”他声音嘶哑,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
老陈和保镖不敢停留,慌忙退出去,关上门。
书房里只剩下顾硕深粗重的喘息和满地的狼藉。他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缓缓抬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又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个定格的、林晚绝望跌坐的画面。
李薇雅那些恶毒的话,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脑子里。
“你爸明天就断药!拔管!”
“你妈等着收尸!”
“东南亚的船给你备着!”
不是她丢下他。
是他弄丢了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疯狂怨恨她的五年里,她被他“信任”的青梅竹马,用最恶毒的方式,逼上了绝路!像碾碎一只蚂蚁!
一股冰冷的、灭顶的寒意,混杂着滔天的怒火和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像海啸一样狠狠拍下来!把他死死摁在耻辱柱上!他以为的背叛,他五年的恨,他加诸在她身上所有的折磨……全他妈是个笑话!一个由李薇雅亲手导演的、血淋淋的笑话!
顾硕深猛地闭上眼,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凉意刺骨,却压不住他浑身血液逆流的灼热和……那几乎将他撕裂的、迟来的、铺天盖地的剧痛!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血腥味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来,像濒死野兽的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
“进。”顾硕深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但那股毁天灭地的暴戾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调查组的负责人推门进来,看到屋里的景象,眼皮狠狠一跳,立刻低下头,大气不敢出。他手里拿着个平板,屏幕亮着。
“顾总,”负责人声音发紧,“行车记录仪的原始文件恢复出来了。还有……当年那家私立医院的院长,还有两个经手林父病例的护士,都找到了。这是他们的证词录音和书面材料……李小姐……确实多次以‘关心’名义施压,干预过林父的治疗和……费用结算。”
顾硕深没回头,也没看那些材料。他只是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鲜血淋漓的手垂在身侧,一滴,一滴,砸在地板暗红的血迹上。
“知道了。”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出去。”
负责人如蒙大赦,放下平板,迅速退了出去。
书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像在给谁敲丧钟。
顾硕深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泪,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赤红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死灰般的绝望。他走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段视频,再次播放。
画面里,李薇雅恶毒的话语,林晚惊恐绝望的眼睛……一遍遍循环。
他猛地抓起那个平板,手指划过屏幕。调出李薇雅的电话号码。指尖悬在那个绿色的拨号键上,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他想打过去,想立刻把那个毒妇撕碎!
最终,指尖重重落下,却不是拨号。
他退出了界面。把平板随手扔在满是碎玻璃的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踉跄着走出书房,穿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像具行尸走肉。一步步走上二楼。脚步停在主卧门口。
门锁着。他摸出钥匙,进去。转动。
“咔哒。”
门开了。里面没开灯。只有窗外一点微弱的天光。林晚蜷在靠窗那张巨大的沙发里,睡着了?还是醒着?像只没有生气的布偶。
顾硕深走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他没开灯。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个沉默的鬼魅。他一步步走到沙发前。
林晚似乎被惊动了,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但没睁眼,也没动。
顾硕深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蹲得很低。视线几乎与她蜷缩的身体平齐。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眼睛,眼下浓重的青影。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睡衣。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虔诚的笨拙和小心翼翼,想要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在离她皮肤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落不下去。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几分。
顾硕深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支离破碎的痛楚和……卑微的祈求:
“那一巴掌……打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