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深秋的天，蓝得透亮。顾砚深那辆招眼的黑色宾利停在城西项目工地门口，跟周围灰头土脸的工程车、堆成小山的建材格格不入。他靠着车门，没穿板正的西装，就套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子还随意地挽到小臂。背上的伤好利索了，站得笔首。
林晚戴着顶白色安全帽，正跟施工经理对着图纸比划，手指点着钢筋林立的某个节点，语速飞快。阳光打在她侧脸上，鼻尖沁出点细汗，眼神专注又亮。几个月总监当下来，那股子沉静里淬了火的劲儿，越发藏不住。
顾砚深没催，就远远看着。嘴角那点弧度，自己都没察觉。
等施工经理拿着图纸小跑着去安排了，林晚才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杵在那儿的顾砚深。她摘了安全帽，几缕碎发被汗黏在额角，随手拨了拨，朝他走过来。
“顾总视察工作？”她走近了，语气带着点调侃，顺手从旁边小推车上捞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动作自然得跟在自己家似的。
顾砚深没接茬，目光落在她沾了点灰的工装裤膝盖上：“完事了？”
“嗯，节点检查，没什么大问题。”林晚抹了把嘴边的水渍，抬眼看他，“找我有事？电话里不能说？”
顾砚深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没往市中心开，七拐八绕，钻进了一片老城区。梧桐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打着旋儿往下掉。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老小区门口。林晚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有些斑驳的居民楼外墙，愣住了。
这是她家……不，是她爸妈破产前，最后住的那个老房子的小区。五年前，她就是从这里，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仓惶逃走的。
“你……”她嗓子有点发干，转头看顾砚深。
“下车。”顾砚深解开安全带，自己先推门下去。
林晚跟着他，脚步有点沉。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单元门洞，爬上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停在三楼那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防盗门前。门牌号都掉了漆，301。
顾砚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门开了。没有预想中的灰尘扑面，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像是刚打扫过的清新剂味道。屋子不大，老式结构，家具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的旧沙发上，甚至还铺着干净的格子布。
林晚站在门口，像被钉住了。目光扫过小小的客厅，那张铺着玻璃板的折叠餐桌……她爸以前总爱坐在那看报纸。墙上挂着一个空了的相框，以前那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全家福。窗户擦得透亮，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房子我买回来了。”顾砚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砸进她耳朵里，“手续刚办完。里面的东西……能找回来的不多，就这些老家具，我让人收拾了一下。”
林晚没说话，慢慢走进去。手指拂过冰凉的玻璃桌面，拂过沙发扶手上磨得发亮的木头纹理。那些刻意封存、带着灰尘和酸涩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她以为她忘了，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她。
“为什么？”她背对着他，声音有点哑。不是质问，是真的困惑。
身后沉默了几秒。然后，是顾砚深走近的脚步声。他没绕到她前面，就停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晚晚，”他开口，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命令，只是用那种低沉沙哑的、带着点笨拙认真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五年，我找了你五年。找到之后……我像个疯子。封你账户，堵你活路，把你逼到墙角……因为我怕。怕你像五年前一样，一眨眼，又不见了。”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我恨你不告而别，恨得要死。可更恨自己当年……没能护住你，护住你家。”顾砚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从未有过的坦诚，“重逢后，我只会用更狠的手段把你拴在身边。我以为那样就安全了。结果……”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场冰冷的暴雨和刺耳的撞击声，“结果差点把你弄丢了，也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他往前挪了半步，距离近到林晚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和他说话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在医院醒过来，看见你守在那儿，瘦得脱了形……后来听三叔公说你这七天是怎么扛过来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林晚，我错了。错得离谱。用恨和霸道留不住人，只会把人越推越远。这五年，还有重逢后那些混账事……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林晚的指尖死死抠着冰凉的玻璃桌面，指节泛白。喉咙口堵得厉害，眼眶发酸。那些积压的委屈、愤怒、后怕，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混在一起，翻江倒海。
“所以……买回这房子，”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算还清了？”
“不是还。”顾砚深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还不清。我也没想还清。”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轻轻放在她身侧的桌面上，紧挨着她抠紧的手指。那是一个克制的、寻求靠近的姿态。
“买它回来，是想告诉你，你的根在这儿。你林晚，从来就不是无根的浮萍，不是任我揉捏的泥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你站的地方，就是你的地盘。以前是，以后也是。我顾砚深……想站到你地盘上来。行不行？”
林晚猛地转过身！
泪眼模糊里，她看见顾砚深就站在一步之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眼神冰冷的掌控者。他微微低着头，额发垂落几缕，眼神里有从未有过的紧张、期待，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他手里没拿什么戒指鲜花，只有那把旧房子的黄铜钥匙，被他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和老式挂钟滴滴答答的轻响。
林晚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盛满了她倒影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攥着钥匙、骨节分明的手。那些恨意，那些不甘，那些筑起的高墙……在这双眼睛和这把钥匙面前，像阳光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崩塌。
她想起他满脸是血倒在雨里，还死死抓着歹徒的样子。
想起他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怕”。
想起他在病房里，笨拙地把她圈进怀里，说“辛苦了”。
想起他顶着伤，跟她并肩坐在办公室里，眼神灼灼地说“并肩子上”。
原来，放下心防，不是原谅他过去的混蛋。而是……终于敢承认，这个混蛋，不知什么时候起，己经成了她兵荒马乱世界里，唯一想抓住的锚点。
林晚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她没说话，只是朝着顾砚深，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微微颤抖。
顾砚深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沾着工地灰尘却异常坚定的手，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失而复得的震颤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是立刻、毫不犹豫地，将手里那把带着他体温的黄铜钥匙，“啪”地一声，重重拍进了林晚的掌心！动作快得像怕她反悔。
钥匙冰冷的金属硌着掌纹，带着他手掌滚烫的温度。
“林晚，”顾砚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音和一种不容错辨的郑重，“这次……你跑不掉了。”
林晚握紧掌心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感受着金属棱角嵌入皮肉的微痛。她抬起泪痕未干的脸，看向顾砚深那双瞬间被点亮、仿佛盛满了整个暖阳的眼睛。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用力地、狠狠地点了下头。
“嗯。”一个简单的音节，砸碎了所有过往的壁垒。
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将两人交叠的身影和紧握的手，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像是时光落定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