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北晾边境,云州。
风沙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干燥、粗粝的风卷着尘土和碎草,没完没了地刮过荒凉的旷野,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鞭子。
道旁稀疏的胡杨扭曲着枝干,顽强地与风沙对抗,发出呜呜的悲鸣。
天空是浑浊的土黄色,或许是沙土的因素,这里的天空甚至都被压得极低。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颠簸的黄土道上艰难前行。
车辕上坐着两个头戴斗笠、风尘仆仆的“车把式”,正是王良和李芳。
车厢内,钱怡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用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警惕的眼眸,观察着车外这片陌生而充满敌意的土地。
“过了前面那个土坡,就该到云州城了!”李芳压低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模糊,他紧了紧缰绳,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荒凉的景象。
“陛下,此地鱼龙混杂,北晾巡骑、马匪、甚至我们大周的探子都可能有,务必小心!”
王良“嗯”了一声,斗笠下,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地形和远处稀落的行人。
体内的两个灵魂高速运转着,结合着舆图的记忆和眼前所见,迅速分析着可能的路径和危险点。
钱怡在车厢内轻轻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指尖冰凉。
马车转过一个巨大的土丘,前方豁然出现一片低矮破败的土坯建筑群,那便是边陲小城云州。
然而,还未靠近城门,一阵激烈的喧哗和刺耳的鞭打声便随风传来,打破了风沙的呜咽。
城门口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茶摊被掀翻在地,粗陶碗碎裂,茶水混着黄土流了一地。
五六个身着北凉游牧贵族服饰、腰挎弯刀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两个汉人模样的男子肆意辱骂殴打。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北晾贵族,挥舞着马鞭,狠狠抽打在一个试图护住同伴的老者背上,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北晾话,夹杂着生硬的汉话:“……卑贱的南蛮!弄脏了巴特尔大爷的马靴!赔?拿你们的命来赔!”
被打的老者衣衫褴褛,背部皮开肉绽,却死死护住身下一个更年轻的、被打倒在地、口鼻流血的青年,嘶声道:“大爷饶命!我们真的没钱……是无心的……”
周围的北凉士兵和少数几个汉人商贩远远躲开,脸上有愤怒,更多的是麻木和恐惧。
王良勒住缰绳,马车停下,他眼底瞬间凝结起寒冰。
钱怡隔着车帘缝隙看到这一幕,手指攥得更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李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知道这位皇帝的心思,他这是要“出手了”!
就王良忍不住要动手时,一个清朗却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穿透了风沙和辱骂,清晰地响起: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声音来自茶摊旁不远处的一棵孤零零的胡杨树下。
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靠树而立,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旧布袍,腰间随意挎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他手里拎着一个粗陶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目光却如冷电般扫过那群施暴的北凉人,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落拓不羁的嘲讽。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他继续吟诵,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珠砸落,带着一股无形的气势。
那为首的北晾贵族巴特尔似乎听懂了这诗中的杀伐之气,更被这汉人旁若无人的态度激怒,猛地停下鞭子,凶戾的目光投向树下青年。
恶狠狠的道:“哪来的穷酸丁!找死!”
他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北晾士兵便拔出弯刀,狞笑着朝青年扑去。
树下的青年,面对扑来的凶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他手腕一抖,粗陶酒壶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向冲在最前面士兵的面门。
同时,身体如鬼魅般侧滑一步,让过另一把劈来的弯刀。
拔剑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青蒙蒙的光影!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那名扑空的士兵只觉得手腕剧震,弯刀竟被一股巨力震得脱手飞出!
紧接着,一只穿着旧布鞋的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墙上,哼都没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而那个被酒壶砸中面门的士兵,满脸是血,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萧破的身影己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没有花哨的招式,一记迅如闪电的肘击,狠狠撞在他的肋下!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令人牙酸。
那士兵惨嚎一声,捂着塌陷的肋骨蜷缩在地,痛苦翻滚。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
两个凶悍的北晾士兵,竟在一个照面间被这看似文弱的布衣青年废掉!
萧破收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剑脊缓缓滑落,滴入黄沙。
他看也不看地上哀嚎的士兵,目光如寒星般射向那惊怒交加的巴特尔,口中吟诵出最后一句: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冲天的豪气与无边的杀意,如同战鼓擂响,首冲云霄!
“好!好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
王良心中一声喝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青年,身手利落狠辣,诗才更是豪迈激昂,字字句句皆含报国杀敌之志!
这正是他此行所求之才!
巴特尔被那人这雷霆手段和冲霄杀气震慑,脸色瞬间煞白,握着鞭子的手竟有些发抖。
他身边的几个士兵更是被吓得连连后退,看向萧破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你……你是什么人?” 巴特尔色厉内荏地吼道,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那人嗤笑一声,剑尖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我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剑杀狗的普通人罢了!”
“你……” 巴特尔气得七窍生烟,但看着对方那柄滴血的长剑和冰冷刺骨的眼神,再想到刚才两个手下的惨状,冲上去的勇气瞬间消散。
他猛地一挥手,用北晾语咆哮了几句,剩下的士兵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抬起地上两个同伴,跟着巴特尔狼狈不堪地策马冲进了云州城门,连头都不敢回。
城门口一片死寂。只剩下风沙的呜咽,地上碎裂的陶片,和那对劫后余生、瑟瑟发抖的汉人父子。
那年轻人这才还剑入鞘,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
他走到那对父子面前,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塞进老者颤抖的手中,低声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老者千恩万谢,拉着儿子踉跄着消失在土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