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铜镜映着我脸上刻意维持的柔弱,那未干的泪痕如同精心绘制的戏妆。指尖划过镜面,停在眼角,那里本该盛满哀戚,此刻却只有一片淬了毒的寒潭。龙惊云,唐归晚……你们以为的尘埃,己悄然渗入你们堡垒最核心的缝隙。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脸上的冷意瞬间如潮水般褪去,换上恰到好处的惊惶与疲惫,眼神迅速垂下,盯着自己赤足踩着的冰凉金砖。
“谁……谁呀?”声音细弱,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柳姑娘,是我,碧荷。”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疏离的审视,“夫人怕您初来乍到,夜里受寒,吩咐奴婢给您送些炭火和暖被来。”
夫人?唐归晚?动作倒是快。是真心关切,还是急于在她夫君的“恩典”下扮演贤良主母?亦或是……监视?
“有劳碧荷姐姐,请进。”我拢了拢单薄的旧衣,后退两步,将姿态放得更低。
门被推开,碧荷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捧着银丝炭盆和厚实的锦被。她的目光如探针般扫过室内,最终落在我身上,尤其是在我赤着的双脚和微红的眼眶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怜悯有之,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出身相府、天然高人一等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夫人心善,念着石校尉的功劳,更怜惜姑娘孤苦。”碧荷指挥丫鬟放下东西,语气平淡,“这东厢房虽好,但冬日里也需仔细些。姑娘早些歇息吧,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吩咐外头守夜的婆子。”
“多谢夫人恩典,多谢碧荷姐姐。”我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哽咽,“夫人大恩大德,含烟……含烟无以为报……”泪水适时地再次盈满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碧荷似乎对这种感恩戴德有些麻木,只是微微颔首:“姑娘不必如此,安心住下便是。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将军府规矩森严,不比外头。尤其是这栖霞苑,夫人喜静,姑娘若无要紧事,莫要随意走动,更莫要……惊扰了将军。”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我心头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头垂得更低:“是,是……含烟明白。含烟只求一隅安身,绝不敢有半分逾矩,更不敢……不敢惊扰将军和夫人清静。”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此刻的“身份”。
“如此便好。”碧荷似乎满意于我的“识相”,“姑娘歇着吧。”她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界。
脸上的卑微与惊惶瞬间冰封。我缓缓首起身,走到那盆刚送来的炭盆边。银丝炭烧得正旺,散发出干燥温暖的气息,与这华丽囚笼的冰冷形成讽刺的对比。暖意?呵,这暖意只会让我骨子里的仇恨燃烧得更加炽烈!
碧荷的警告,恰恰印证了我的判断。唐归晚对我,绝非单纯的怜悯。她感到威胁了,来自我这个“石磊遗孀”的存在本身,更来自龙惊云那意味深长的“安置”。她将我圈在眼皮底下,既是为了彰显主母的“大度”,也是为了牢牢看管这枚可能扰乱她后院的“棋子”。
而龙惊云……他此刻在想什么?是觉得这步棋走得精妙,既安抚了“忠义”之名,又给他的正妻添了堵?还是……在他那冷酷的铁石心肠里,我这张脸,这“石磊遗孀”的身份,也曾引起过一丝微澜?
不重要。无论他想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将毒蛇揣入怀中的事实!
我走到支摘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风雪立刻裹挟着寒气灌入,吹散了炭盆带来的暖意,也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庭院里,那株西府海棠在风雪中扭曲狂舞,枯枝的影子映在雪地上,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
柳家堡的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烧。爹娘临死前的呼喊,弟弟襁褓中微弱的啼哭,老管家滚落头颅时圆睁的双目……还有龙惊云那冰冷如铁、宣判柳家堡“一个不留”的声音!每一帧画面,每一声惨叫,都化作滚烫的岩浆,在我血管里奔流咆哮!
“一个不留……”我对着窗外肆虐的风雪,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这西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
石磊死了,死得“壮烈”,成了我踏入这龙潭虎穴的敲门砖。龙惊云和唐归晚这对“恩爱夫妻”,正在我的眼皮底下,各自打着算盘。唐相与龙惊云的嫌隙,就是这将军府裂缝的开端。
我的目光扫过这间华丽而冰冷的东厢房。楠木雕花的拔步床,流光溢彩的琉璃窗,价值连城的古董摆设……这一切,都建立在柳家堡三百七十六口的尸骨和血泪之上!
这里,将是我复仇的巢穴,也是我为他们精心打造的祭坛!
下一步……
唐归晚的“善意”己经送达。那么,我该如何回应这份“善意”,才能既符合我“孤苦无依”的人设,又能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一颗激起更大涟漪的石子?
是继续扮演柔弱无助,博取她更多的同情和“保护”?还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让她“偶然”窥见我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该属于“柳含烟”的恨意,在她心中种下更深的疑虑?
或者,利用这东厢房的位置,去“聆听”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
窗外的风雪更紧了,呜咽的风声仿佛裹挟着无数柳家亡魂的哭诉。我关上窗,隔绝了寒冷,却隔绝不了心中那焚天灭地的烈焰。
我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的脸依旧苍白柔弱。但这一次,我对着镜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勒出一个笑容。不再是刻意装出的柔弱,也不是开篇那淬毒的冷笑,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带着无尽嘲讽的诡异弧度。
仿佛在怜悯唐归晚即将到来的风暴,怜悯龙惊云亲手埋下的祸根。
指尖蘸了一点炭盆里飘落的灰烬,轻轻点在眉心。
祭奠,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