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轩的暖意如同无形的枷锁,春桃和夏荷寸步不离的“伺候”更像冰冷的监视。我坐在窗边,看着风雪中砺锋堂模糊的轮廓,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湿痕。龙惊云,你既己落子,那便看看这棋盘,最终由谁掌控!
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
翌日清晨,风雪初霁,阳光惨白地映在积雪上。我正对着铜镜,任由春桃用新送来的玉梳梳理长发,镜中那张脸苍白依旧,眼底却沉淀着深渊般的冷意。夏荷捧着一套崭新的水蓝色云锦袄裙站在一旁,衣料华贵,触手生凉。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压抑却尖锐的争执声,由远及近,带着失控的愤怒和破碎的哭音,穿透了映月轩紧闭的门扉。
“……龙惊云!你把我当什么?!把栖霞苑当什么?!她一个下贱的寡妇,凭什么住进映月轩?!你置我于何地?!置相府于何地?!”
是唐归晚!她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矜持从容,尖锐得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滔天的妒火。
紧接着是龙惊云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和不耐烦:“唐归晚!注意你的身份!休得胡言乱语!石磊为国捐躯,他的遗孀孤苦无依,我多加照拂,有何不可?映月轩空着也是空着,挪给她住,是彰显我龙家不忘忠烈之心!你这般善妒失态,哪里还有半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忠烈之心?哈哈哈……”唐归晚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好一个忠烈之心!龙惊云,你当我是瞎子吗?!昨夜梅树下……你与她……你何曾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你让她住进映月轩,离你书房如此之近……你安的什么心?!”
“放肆!”龙惊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本将军行事,还需向你解释?!你身为相府嫡女,竟如此心胸狭隘,不识大体!柳氏不过是一介孤女,你竟如此容她不得?!”
“我容她不得?!”唐归晚的声音陡然拔尖,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好!好!龙惊云!既然你如此看重她这‘忠烈遗孀’,既然你嫌我善妒不识大体!那我今日便做一回真正的妒妇!我容不下她!这将军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你——!”龙惊云的声音压抑着狂暴的怒火,随即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夫人!将军息怒啊!”碧荷带着哭腔的劝阻声夹杂其中。
门外的风暴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映月轩的门板。春桃和夏荷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镜中的我,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讥诮。唐归晚,你终于彻底撕碎了那层高贵的伪装。这怒火,烧得正好!
就在这时,映月轩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龙惊云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寒意和未消的怒火,大步踏入。他身后,是被碧荷死死拉住、发髻微乱、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瞪向我的唐归晚!她的眼神,怨毒、绝望、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龙惊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是扫过屋内噤若寒蝉的春桃夏荷,最后落在我身上。我早己在他推门的瞬间,惊慌失措地从梳妆凳上起身,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如同被狂风摧折的细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措。
“将……将军……夫人……”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不必跪!”龙惊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也没看身后状若疯魔的唐归晚,锐利的目光钉在我脸上,“柳氏,夫人心绪不佳,口不择言。你且说说,本将军让你住进映月轩,是委屈你了?还是你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惹得夫人不快?”
好一个诛心之问!将所有的过错和责任,轻飘飘地甩到了我和唐归晚身上!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如同受惊的幼鹿,拼命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惶恐:“将军明鉴!夫人明鉴!含烟……含烟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将军厚待,含烟感激涕零,只觉惶恐不安,深恐辜负将军恩德,更怕……更怕惹得夫人误会!含烟……含烟自知身份卑贱,能得一隅安身己是天恩,岂敢有丝毫僭越之心?求将军、夫人开恩!若……若是夫人实在容不下含烟……含烟……含烟即刻便走!绝不敢给将军和夫人添一丝一毫的烦恼!” 说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身体更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这番姿态,将“无辜”、“惶恐”、“感恩”与“卑微求生”演绎到了极致。
“你听听!你听听!” 龙惊云猛地转身,对着几乎要扑上来的唐归晚厉声喝道,“她何曾有过半点不敬?何曾有过半点非分之想?你身为当家主母,如此逼迫一个孤苦无依的忠烈遗孀,传出去,我龙家颜面何存?!唐相府的家教何在?!”
“她装!龙惊云!她在装!你看不出来吗?!” 唐归晚指着我,指尖都在颤抖,声音嘶哑,“她就是个狐媚子!她……”
“够了!” 龙惊云一声暴喝,彻底打断了唐归晚的嘶喊。他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属于上位者的裁决。
他不再看唐归晚,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满意和掌控一切的冷酷。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唐归晚的失控,完美地衬托了我的“无辜”与“可怜”,更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将计就计的借口!
“夫人失心疯,送回栖霞苑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龙惊云对着碧荷和闻声赶来的婆子下令,语气斩钉截铁。
“不!龙惊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正妻!我是唐显宗的女儿!” 唐归晚被婆子们强行架住拖走,绝望的哭喊和诅咒在回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映月轩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龙惊云一步步走近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脸上每一寸惊恐和泪痕。半晌,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强势地抬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视他。
“吓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却更令人心悸的意味。
我被迫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的眼眸,身体抖得更厉害,泪水流得更凶,只能无助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己经被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心神。
他的拇指,带着薄茧,极其缓慢、极具侵略性地抚过我脸颊上滚烫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和品鉴猎物的冷酷。
“莫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这将军府,还轮不到一个妒妇做主。你既住进了映月轩,便是本将军的贵客。安心住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捧着新衣、大气不敢出的夏荷,命令道:“伺候柳姑娘更衣。穿那件水蓝的。”
“是……是,将军!” 夏荷慌忙应声。
龙惊云这才松开钳制我下巴的手指,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强大的压迫感依旧残留。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掌控,有征服的欲望,更有一丝将利器收入囊中的满意。
“本将军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转身,大步离开了映月轩,玄色的披风在门口卷起一道冷冽的风。
房门关上。
我站在原地,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脸上泪痕未干。春桃和夏荷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件华贵的水蓝色云锦袄裙上前,低声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抹去脸上最后一点温热的泪痕。指尖冰冷。
铜镜中,映出我苍白依旧的脸。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恐泪水的眼眸,此刻如同被寒冰封冻的深潭,所有的脆弱和伪装瞬间褪去,只剩下蚀骨的冰冷和一丝……尘埃落定的嘲弄。
更衣?好啊。
我对着镜子,任由春桃夏荷为我褪下旧衣,换上那象征“恩宠”与“囚笼”的水蓝色华服。
镜中的女子,身姿纤细,裹在名贵的云锦之中,面容苍白,眼神却幽深如渊。
龙惊云,你以为你收网了?你以为你驯服了猎物?
你收下的,不是温顺的雀鸟,而是淬了剧毒的匕首!
这身华服,便是裹尸的锦缎!
晚些时候?我等着。
这映月轩的祭台,早己备好。你我,终有一人,要在此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