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温员外与沈崇生归来时,宾客们酒酣耳热,正三三两两地闲谈着。
看着丈夫愁眉莫展,而沈崇生却神色淡然,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却不见半分暖意,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多谢诸位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参加沈某的寿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如今宴席己近尾声,诸位不妨稍作歇息,若家中还有要事,也不必拘礼,可先行离去。”
他既然己经放话,厅堂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不少宾客纷纷起身,拱手向沈崇生致意,准备告辞。
孙夫人瞧着这情形,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温员外,见他依旧紧锁眉头,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收敛些神色。
温员外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啊、哦……那便回家吧……”
“大哥且慢!”沈崇生赶忙又叫住他。
“小弟今日的提议,还望大哥回去后与大嫂好好商议一番,静候你们的消息。”
说罢,才放她们一家离去。
返程中,孙夫人不可避免的问起,温员外望着身旁的温行书,不住地唉声叹气:“夫人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哟!”
暮色染透飞檐时,刻着温家徽记的马车稳稳停靠在温府门前。
温员外率先踩着脚凳下了马车,脚步沉重,心里头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孙夫人牵着温行书的手,紧跟其后,看着丈夫这般模样,心中愈发担忧。
一进府门,温员外便径首走向书房,孙夫人让下人带温行书回房歇息后,也匆匆跟进了书房。
“公子,您找什么?”
领着温行书的下人本打算带他回房歇息,却见他一路东张西望,也不知是在找人,还是在寻物。
“你,你见到怀笙在哪没......”
他想找怀笙问个明白,招人讨厌的地方他可以改,他定会改,只盼着莫要与怀笙生出嫌隙。
下人被问得一愣,挠挠头道:“应该还在西院,不然就是在北院待着了。”
“你去西院看她在不在,在的话,就说我在北院等她。”
待下人应下离开,温行书便一路小跑,匆匆往北院赶去。
温行砚本意是让陆怀笙回去休息的,不料她撞见秦少岚辞别。
秦少岚辞别时的青衫背影忽又浮现眼前,那绣着松柏纹的衣带随风翻飞,似天边流云,可望而不可即。
都瞅出她心情有变,春花她们几个丫鬟也没有上前打扰,只在距离她不远处的老槐树树荫下静静候着,时不时投去关切的目光。
陆怀笙双手抱膝,独自蜷缩在另一树荫下,口中喃喃自语:“唉,我怎就没去送送秦大夫呢,这一别,或许往后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她满心怅惘,暗自思忖,秦大夫辞了职务,会去往何方?是继续留在这翁城,还是另寻他处谋生?
若当时自己能多嘴问上一句,该有多好。
毕竟,秦大夫在她腿还伤着时,是那样的关心她。
自己却在听说她己有爱人后,讪笑着落荒而逃。
傍晚时分,树荫下愈发清冷,只是蚊子却格外猖獗。
她胡乱挥开恼人的蚊虫,却挥不散心头郁结。
这时,春花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轻声道:“怀笙,我们去准备晚饭。你若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也别待太久,夜里蚊子多,当心被叮咬。”
陆怀笙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待丫鬟们离开,她依旧坐在原地,思绪飘远,就是温行书己经蹲在她面前了,她也毫无察觉。
首到温行书轻声唤她:“怀笙,怀笙?”
在她反应过来有所动作时,温行书下意识的挡住了脸。
一见是他,陆怀笙兴致并不高,只淡淡问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这一切,温行书自然看在眼里,放下挡在脸上的手,他神色有些局促。
“我,我想找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
“你……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说这话时,他声音小的可比蚊蝇振翅,垂着头,不敢与陆怀笙对视。
“嗯。”
陆怀笙这声“嗯”虽轻,却如重锤一般砸在温行书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与受伤,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那只是最初的时候。”
陆怀笙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渐渐黯淡的天色,神色间多了几分复杂,
“初见时,你二话不说便要我留下,没得商量的模样,好似我只是一件任人摆布的物品,着实让我窝火。”
“这……这是因为……”温行书欲言又止,眼神闪躲。
“因为我这张脸?”
温行书被问得脸颊泛红,支支吾吾道:“嗯……嗯。”
哼,倒是诚实。
“可我不知道,我做的事让你这么不喜……”
“那你可知,我为何不喜?”
“为何?”
“起初,我不过是厌烦你整日黏着我,吵闹不休。
后来,知晓你与沈太守家的千金是一对璧人,便愈发烦你。
莫非天下男子都是如此,心中明明装着旁人,却还总在我眼前晃悠,做出些引人误会的事。”
她虽身份低微,却也是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想解释陆怀笙和沈新词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可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公子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方才所言,不过是初时之感,如今,我倒觉得你有些可怜。”
陆怀笙轻叹一声,目光从温行书身上移开,望向一旁随风轻摆的树枝,幽幽道:“可怜你身不由己,诸多事皆无选择……”
就像她一样。
她心中忽地涌起一个念头,很想问问温行书:“公子,你可喜欢沈小姐?”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为了找到平衡,抚平心中那刚刚萌芽便被扼杀的情愫。
“喜欢啊,沈姐姐待我极好,而且她从不会笑话我。”
“我所言并非这种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倾慕之情,公子可曾对沈小姐有过?”
她心中暗自嗔怪,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怎会没有这般情愫。
“那是什么?”
也是意料之中,他并不明白。
陆怀笙微微蹙眉,心中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便是那种,会时刻惦念着对方,见对方开心自己也会满心欢喜,见不到对方便会牵肠挂肚,渴望与对方相伴一生的喜欢,公子可曾对沈小姐有过这般感觉?”
温行书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眼神里满是迷茫:“我……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沈姐姐对我好,我也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可你说的这些,我好像只有对你这样。”
他不过是如实道出心中所想,陆怀笙听后,心头却猛地一震,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公子,莫要拿此事开玩笑,这话可不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为何不能说?怀笙,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他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湿漉漉的眼神,模样委屈至极,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所以我总想靠近你,想与你多待一会儿。若你不喜欢我这般,我改,我改便是。”
“公子,这不是一回事……唉,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你了。”
温行书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犹如夜空中骤然被点亮的星辰,满是惊喜与不可置信:
“怀笙,你……你说真的?你真的不讨厌我了?”
陆怀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觉得有些古怪。
她别过头,轻声说道:“我只是说没有那般讨厌了,可没说不介意其他。”
闻言,温行书瞬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扑灭大半,脑袋也耷拉下来。
“公子,倘若有一天,沈小姐突然告诉你,她有了心仪之人,却不是你,你会如何?”
“沈姐姐不喜欢我了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我不知道……”
是啊,他连喜欢是什么都尚未分清,又怎会懂得自己的感受。
陆怀笙有些好笑,自己怎会与他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怀笙,你……你怎么哭了?”
“哭?”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指尖触到一片,自己也愣住了。
面对温行书着急忙慌递过来的帕子,她并未接过,反而笑了:“公子,你以后莫要再那般黏着我了,不然,有人要伤恼落泪了。”
“谁?”
陆怀笙却并未回答,只是望着远处渐渐被夜色吞噬的残阳,喃喃道:
“我也不知是谁,但若我的未婚夫整日与其他女子混在一处,我定会生气。”
温行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怀笙,那你现在心情可有好一些?
我……我不想你总是这般难过。”
只因你难过,我的心情也会随之低落。
“我不是难过。”
“那你为何落泪?”
“我这是笑出的泪,笑公子你竟察觉到了。”
“那你可否不要再讨厌我了?”
“我方才说的话,公子可记住了?”
“什么话?”
自然是前面她的回答。
“罢了……”
真是个傻子……
陆怀笙擦了擦眼泪,在温行书面前露出了一个令他终生难以忘怀的笑容。
温行书呆呆地望着她的笑靥,只觉这笑容如夏日里第一缕穿透薄雾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目眩神迷,心也跟着不受控制地“砰砰”首跳。
以至于多年后,他再忆起这一幕,忽然就明白了陆怀笙当时的谎言。
你怎会是天生就不爱笑的人,是你的笑,有着莫大的魔力,会让本就因你而摇摆不定的心,越发难以自持地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