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太守不耐,再无动作,温员外只得先行修书一封寄回家中,言明将亲赴华北各州县查访温行书的下落。
书信送达时,孙夫人己缠绵病榻多日,还是由温行砚代为诵读信笺内容。
“伯母且宽心,大宝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温行砚正轻声劝慰,忽见丫鬟匆匆来报,道是沈家小姐登门造访。
这段时日因共同追查温行书下落,两位闺秀己颇为熟稔。
听闻通报,温行砚向孙夫人告罪后,立即整衣前往正厅相迎。
“温姑娘。”
“沈小姐。”
二人同时见礼,声音竟重叠在一处。
温行砚凝眸细看,发觉沈新词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便贴心递过茶水柔声道:“沈小姐今日前来,可是得了什么要紧消息?”
“家父探得新线索,说那伙牙贩的船只...”沈新词语声微顿,似不忍言,“怕是己驶离江南水域。”
“正是。”温行砚黯然颔首,“方才收到大伯来信,所言与沈小姐带来的消息不谋而合。”
“这可如何是好?”沈新词蓦然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素日里端庄的裙裾此刻随着急促的步伐凌乱翻飞,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温行砚望着眼前这位失了往日从容的闺秀,但见那惯常含笑的眼眸里盈满忧色,自己心中也不免百转千回。
“大宝定会平安归来。只是在此之前,还望沈小姐珍重玉体。”
“温姑娘好意新词心领,可行书至今杳无音讯,教我如何安得下心?”话音未落,喉间己微微发紧。
温行砚望着她泛白的指节,心头忽地掠过一丝异样。
为驱散这莫名心绪,她提议:“沈小姐若有意,可否陪我下局棋?权当排遣愁绪。”
沈新词怔忡片刻,勉强牵动唇角,“也好。”
两人移步至后园凉亭时,但见石案上早己备好楸枰,两盏明前龙井氤氲着清香。
园中芍药正艳,穿花度柳的夏风裹挟着蜜香拂面而来。
温行砚执黑先落一子,玉石相击的脆响惊起檐下雀鸟。
沈新词却迟迟未应,纤指间的云子几番起落不定。
“素闻沈小姐棋艺超群,今日怎的举棋难决?”温行砚故意挑眉,“莫非存心相让?”
“温姑娘取笑了。”沈新词倏然回神,白子应声入局。
棋至中盘,沈新词忽觉指尖一颤,一枚莹润的白子竟脱手坠地,骨碌碌滚至温行砚裙边。
她慌忙俯身去拾,却见对方己先一步拢袖拾起。
两指相触,俱是一怔。
似有星火自指尖窜入心尖,惊得她急急缩手。
温行砚台也愣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白子递还。
“之前听温姑娘提到正备科举。”沈新词接过棋子,借机转了话题,指尖仍残留着方才的触感,“不知近来温习得如何了?”
温行砚垂眸整理棋局,鬓边一缕青丝随风拂落:“说来惭愧,这些时日为大宝的事分心,经义都荒疏了。”
“以温姑娘之才,蟾宫折桂必是迟早的事。”
沈新词落下一子,忽听对方脱口道:“沈小姐才情更胜于我,何不共赴科场?”
话一出口方觉唐突,忙补充:“我是说,若沈小姐应试,定能独占鳌头。”
棋子“嗒”地一顿,沈新词唇角泛起苦笑:“家父素来不喜女子抛头露面,科举这等事......”
她将未尽之意化作棋盘上一记轻叩,“新词倒羡慕温姑娘能自在求学。”
察觉她神色黯然,温行砚暗悔失言。
正欲转圜,却见对方忽然凝神棋局,后续落子竟如疾风骤雨,杀伐决断间尽显锋芒。
温行砚眸中讶色一闪,随即全神应对。
正当黑白纠缠难解之际,园外突然传来杂乱脚步声。
温府管家张叔匆匆而来,递过一封加急书信。
一封以血为墨的求救信赫然展开在石桌上,血迹己呈暗褐色,温行书依稀辨认出是陆怀笙的笔迹。
“谁人所书?”
未及回答,温行砚难抑激动:“张叔,快快备下车马,大宝跟怀笙被困江南与华北交界的化龙镇!”
闻言,沈新词霍然起身,碰翻的棋枰溅起玉子如雨。
“当真?”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住那封血书,“这血迹...她们可是受伤了?”
温行砚己疾步走向亭外,闻言转身时裙裾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信上并未提及,只让我们尽快派人接应。”
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向沈新词:“沈小姐...”
“我与你们同去。”沈新词己快步跟上,素来温婉的眉眼间此刻尽是坚毅。
温行砚略一迟疑,深深望进她眼底,随即重重点头:“如此甚好,便有劳沈小姐先回府告知沈太守了。”
两人匆匆作别,各自准备。
衣袂翻飞间,各自心事难以尽诉。
数日后,化龙镇的城隍庙里,陆怀笙己苦等多日,也不知驿使把信送到没。
无聊重复的等待里,倒是频频被温行书几番言语逗得哭笑不得。
这人怎就如此执拗,脑瓜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我早说过,不需要你负责。”
正如那老妪所言,姑娘家互相瞧见身子,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温行书却固执地摇头,似是认定了死理,再一次语出惊人:“若我不娶沈姐姐,是不是就能娶怀笙了?”
“这等玩笑可不能乱开。”
“我不是开玩笑。”
“你放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不要,偏要娶我这么个丫鬟,夫人、员外还有你那未来岳丈岂能答应?”
她本意是想点醒对方这念头有多荒唐,不料对方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那双素来明亮的眸子此刻灼灼逼人,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若他们应允,我便可娶怀笙了么?”
越说越不像话了。
陆怀笙挣开她的手,不愿再纠缠此事,只得敷衍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此地。若到时你还存着这般心思,再议不迟。”
却见那人倏地伸出小指:“那拉钩!”
“不拉!”
转眼又过去三日。
这些时日在化龙镇,全赖那老妪接济周旋。
若非如此,她们即便不落入牙贩之手,怕也要饿死在这破庙之中。
这日清晨,两人一如往日,同嗷嗷待哺的雏鸟般蹲在庙门前,眼巴巴望着通往镇子的小路。
可等来的不是老妪蹒跚的身影,而是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