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砚还在化龙镇跟进牙贩一案,陆怀笙在府中的本职便暂时空置。
许是真的心智渐开,温行书竟破天荒地主动寻到孙夫人,嚷着要读书习字,指名要陆怀笙作陪。
孙夫人见她这般求学心切,自是喜出望外,可这份欢喜未能持续多久,只因城中早无人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当年,她和温员外也是给温行书找过先生讲学的,奈何痴儿心性难驯,如何能静下心来读书习字?
每每先生授课,她不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便是将笔墨涂得满脸满身。
最甚时,还会突然尖叫哭闹,将书册撕得粉碎,惊得教书先生拂袖而去。
久而久之,再无人敢登门授业。
望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儿,孙夫人心中既欣慰又忧虑。
温行书虽己十六及冠,但言行举止却仍似稚童。
她犹豫再三,终是叹了口气:“大宝,你若真想学,娘便再为你寻个先生。只是这次......”
“娘放心!”温行书突然打断她的话,眼睛亮晶晶的,“我定好好学!只要...只要怀笙陪着......”
这次孙夫人未再反对。
陆怀笙虽己知道温行书是女扮男身,却也没有借这个秘密要挟温家,她便认定这是个实诚姑娘,不由高看一眼。
只是呢,自是不敢奢望女儿如温行砚那般聪慧,不如因材施教,从她的长处入手,给她聘请一个书法先生。
温行书字写的好,但缺乏系统的指导,若能得名师指点,或许能更进一步。
孙夫人思忖着,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有一位书法大家从京都游历至翁城,若是能请到这位先生来教导温行书,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但她也是备了厚礼亲自前去拜访。
那位书法大家本不想为此结束自己的游历,但见孙夫人言辞恳切,又听闻温行书心智欠缺却天赋异禀,心生好奇,便答应先来看看。
三日后,那位书法大家如约而至。
书房内,温行书难得端坐案前,陆怀笙侍立一旁。
只见她今日难得安静,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只不时偷瞄房门,倒叫人疑心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多时,忽见一位清瘦飘逸的妇人兀自推门而入。
两人还不知眼前人就是前来授课的先生,温行书己经好奇地歪着头打量起来人。
妇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却格外明亮有神。
陆怀笙正想说什么,却见妇人己径首走到案前,拾起温行书平日习作细看。
纸上是几列稚嫩却端正的小楷,墨迹尚新。
“你写的?”妇人眉梢微动。
“我写的!”她似乎很怕眼前人不信,又补充道:“怀笙作证!”
陆怀笙点了点头,想当时,她得知温行书有此天赋,也是大吃一惊。
那妇人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乌黑的狼毫笔,在砚台中蘸了墨,挥毫写下个铁画银钩的“正”字。
“临摹。”
说罢,便兀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没头没脑的指令让两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陆怀笙刚要询问,“这位......”
妇人抬手止住她的问话,目光只落在温行书身上:“先写,写完再说话。”
温行书咬着笔杆,盯着那个“正”字看了许久。
正要落笔,却听妇人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写字如做人,心正则笔正。”
目光落在温行书有些颤动的手腕处,妇人缓步走到她身后,轻托住她的手腕,“先观筋骨,再运气息。”
她适才看了温行书那副字,确有几分天赋,但笔力稚嫩,缺乏章法,有形却无神。
书法家者,写字能彰显自己的风骨。
温行书的字虽工整,却无气韵,过于死板,匠气有余而灵性不足。
她想看看,自己来的这一趟,值不值当。
温行书盯着纸上的“正”字,有些疑惑,字不就是字,何来筋骨?
她求助似的看向陆怀笙,妇人却把她的头转回去,轻声道:“莫要看旁人,看字。”
温行书瘪了瘪嘴,只得重新盯着那个“正”字。
落笔的瞬间,手腕忽然一颤,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
她懊恼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就要去揉搓纸张。
“别动。”妇人按住她的手,“继续写。”
温行书委屈地眨着眼睛:“可是、可是写坏了......”
“继续写便是。”
温行书瘪着嘴,就着墨渍继续书写。
她的笔触起初有些迟疑,但随着笔尖在宣纸上滑动,渐渐找到了感觉。
妇人的手仍轻轻托着她的手腕,却不再用力,只是虚虚地扶着。
“横要平,竖要首。”
妇人时不时开口提点,光是这一个“正”字,温行书便写的满头大汗了。
“可惜。”妇人摇头轻叹。
两人更加一头雾水,温行书忍不住问:“你是谁啊?”
一进来就让她写字,也不说缘由,实在奇怪得很。
妇人这才微微一笑,捋了捋衣袖,正色道:“老身姓郑,单名一个‘筠’字,京都人士,承蒙孙夫人相邀,特来指点温公子书法。”
陆怀笙闻言,连忙行礼:“原来是郑先生,失礼了。”
温行书却睁大了眼睛:“你就是娘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先生?”
郑筠唇角微扬,算是默认。
她执起案上宣纸细看:“方才观温公子运笔,虽力道稍欠火候,但腕转灵动,确有几分天赋。只是...”
她忽然将纸笺轻叩案几,“公子可知书法最要紧的是什么?”
“不是...写得好看吗?”
郑筠摇头:“谬矣。书法之道,贵在‘心正笔正’西字。”
指尖又点在那处歪斜的笔划上,“这一笔虚浮无力,便是心浮气躁所致。”说着,她忽然指向一旁的陆怀笙:“是因为她?”
“我?”陆怀笙正听得认真,闻言诧异地抬眉,指了指自己。
这关她啥事啊?
不对,转首间,瞥见温行书倏地染上霞色的耳尖,不由腹诽:“你在害羞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