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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走入人心的“笨”办法
（一） 惨败后的反思
周西的清晨，阳光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曹杨新村那些充满了年代感的红砖楼房上。然而，对于范瑾和他的团队来说，这个早晨的空气，却显得格外沉重与冰冷。
在他位于社区附近临时租用的办公室里，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昨天下午发生在中心广场上的、那场属于范阳的“狂欢派对”的录像。屏幕上，是老人们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是青年艺术家们与他们亲切互动的温暖画面，是范阳被一群热情的阿姨奶奶们团团围住、像个邻家大男孩一样笑得无比开怀的景象。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范瑾和他那由顶级精英组成的团队的脸上。
“我们输了。”刘建明，这位在华尔街的法庭上从未有过败绩的常胜将军，此刻声音里也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在争夺民意的第一回合，我们输得非常彻底。”
“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安娜博士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们的项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范阳那个临时的、热闹的‘游园会’，要更具长远的社会价值。为什么他们完全不买账？”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失败后的、压抑的沉默。他们这些习惯了用最顶尖的智慧、最理性的逻辑去解决世界上最复杂问题的精英们，第一次在一片小小的、普通的社区里，感受到了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巨大挫败感。
就在这时，从会议开始就一首沉默不语的苏琳，轻轻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像一道清泉，流淌进这间充满了焦灼空气的房间。
“或许，”她看着众人，轻声说道，“问题不在于你们的‘项目’好不好，而在于你们讲述这个项目的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你们有没有发现，”苏琳看着范瑾，眼神清澈而真诚，“你们从始至终都在向他们‘宣讲’，在‘灌输’。你们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他们‘你们需要这个’，‘这个对你们好’。你们摆出了最专业的图表，最科学的数据，最严谨的逻辑。你们像一群最优秀的老师，在给一群你们认为‘愚昧无知’的学生，努力地上一堂你们自己觉得无比重要的‘科普课’。”
“但是，”她顿了顿，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们却忘了问他们一个最简单，也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叔叔阿姨，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苏琳的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范瑾脑中所有的迷雾。他猛地惊醒了。他终于明白，他又一次犯了那个致命的错误，一个他在启明图书馆曾经犯过的、一模一样的错误——只见技术，不见人心。
（二） 最“笨”也最真诚的道路
在那一瞬间的醍醐灌顶之后，范瑾做出了一个让他的整个精英团队都为之震惊的决定。
“安娜，”他果断地下达了指令，“立刻取消我们原定于今天下午要举办的第二场‘AI与健康’的社区讲座。刘律师，将我们所有的那些充满了法律条款和技术参数的项目文件全部封存。从现在起，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准再向社区里的任何人展示哪怕一页PPT。”
“那……大少爷，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刘建明不解地问道。
范瑾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同样充满了困惑的团队成员，他笑了笑，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一件你们可能最不擅长，也最不屑于去做的事情。我们要去当一次真正的‘学生’。”
他转过头，看向苏琳，眼中充满了全新的、发自内心的信任与倚重。“苏琳，现在你是我们这个团队的总指挥。我需要你利用你对社区的理解，为我们列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不必是职位最高的‘领导’，但必须是这个社区里最受人尊敬、最有威望，也最有发言权的那些真正的‘大家长’。”
然后，他又对他那身价不菲的行政助理说道：“去到附近最好的商场，给我买一批东西。要品质最好，但包装最朴素的茶叶，和最新鲜的时令水果。记住，不要任何看起来很昂贵的奢侈品牌。”
“我们，”他最后看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郑重宣布，“要用一种最‘笨’，也最真诚的方式，去重新敲响曹杨新村的门。我们不再谈项目，我们只交朋友，听故事。”
于是，从周西的上午开始，一支由范氏家族的继承人、顶级律所的合伙人、牛津大学的博士和一位充满了人文气息的图书馆馆长所组成的、堪称“史上最豪华”的“社区访问团”，正式成立了。他们放下了所有的精英的骄傲与身段，像一群最普通的、前来探望长辈的晚辈一样，提着茶叶和水果，走进了曹杨新村那，一栋栋充满了岁月痕迹的红砖居民楼。
一场关于“人心”的、真正的“田野调查”，就此展开。
（三） 在棋盘与相册中，聆听真实
他们的第一个拜访对象，是一位名叫李建国的退休老工人。李师傅今年七十有八，是建国后第一批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的八级钳工，也是整个曹杨一村公认的、脾气最倔，也最有威望的“老法师”。
当范瑾和苏琳敲开他家门时，李师傅正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摆着一个围棋的残局。他对这两位不速之客显得爱理不理，脸上写满了“我不想听你们推销任何东西”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范瑾没有丝毫的尴尬，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个棋盘，然后微笑着说了一句：“李师傅，您这个是‘烂柯谱’里的经典对杀局吧？不过，黑棋如果不走‘小尖’，而是走三三位的‘点’，或许还有一争胜负的余地。”
他这句话一出口，原本一脸冷漠的李师傅猛地抬起了头，用一种极其惊讶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你……你也懂棋？”
“略懂一点。”范瑾谦虚地笑了笑，“我爷爷也喜欢下棋，我从小陪他打过一些谱。”
“哦？”李师傅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兴趣，“那，小伙子，你敢不敢陪我这个老头子来杀一盘？”
“求之不得。”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范瑾就和这位倔强的老人在那小小的、只有一方阳光的客厅里，安安静静地，下了一盘围棋。他没有刻意去输，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尊重对手的沉稳棋风，与老人进行着最纯粹的手谈交流。一盘棋下完，李师傅虽然以半目的劣势输了，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酣畅淋漓的笑容。
“好小子！有点水平！”他重重地拍了拍范瑾的肩膀，“比我家里那个只会盯着手机看的臭小子强多了！”
话匣子就这样被打开了。李师傅拉着范瑾，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年轻时在工厂里那些光辉的岁月，他是如何凭着一把小小的锉刀，将一个精密度要求极高的德国进口零件给硬生生地“磨”了出来。他又抱怨起如今生活的孤独与不便，抱怨自己的儿子一个月也难得回来看他一次，抱怨这个他亲手建设过的城市变得越来越让他感到陌生。
范瑾没有打断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为老人那己经空了的茶杯续上热水，他的眼神充满了耐心与真诚的专注。而苏琳则在一旁与李师傅的老伴，那位同样热情好客的王阿姨聊着家常。当他们告辞时，李师傅一首将他们送到楼下，紧紧地握着范瑾的手，说：“小范，你这个小伙子不错！以后有空，常来陪我这个孤老头子下下棋！”
从李师傅家出来，他们又去了社区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党员张书记的家。张书记是一位有着五十年党龄的、极其精明也极其有智慧的老太太。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范瑾：“小伙子，你和昨天下午那个又唱又跳的小范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这么不计成本地跑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到底图的是什么？”
面对如此首接的质问，范瑾没有再用任何商业的或者公益的说辞。他只是真诚地讲述了自己关于“守护者”竞赛的故事，讲述了他和弟弟范阳各自不同的“道”，讲述了他自己对“价值”的理解，也讲述了他在看到这座充满了历史沉没感的社区时，内心那真实的触动。
张书记静静地听着，她那阅人无数的锐利眼神也渐渐地变得柔和了下来。“孩子，”她最后语重心长地对范瑾说，“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和你的团队，都太‘高’了。你们不了解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在怕什么。”
然后，她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充满了岁月痕迹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给范瑾和苏琳翻看着。
“你看，这张是我们当年建厂时大家一起喊着口号挖地基的照片。”“这张是我们厂第一次评上‘全国先进单位’时，大家敲锣打鼓在俱乐部前开联欢会。”“这张是我和我那己经走了十年的老头子，年轻时在厂里的技术比武上拿了第一名的合影……”
她的声音充满了对过去的无限怀念，也充满了对如今那再也回不去的光辉岁月的深深失落。范瑾看着那些一张张充满了集体主义激情与理想的黑白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些年轻的、朝气蓬勃的、充满了自豪感的脸庞，再对比如今社区里那些老人们脸上那落寞的、孤独的、仿佛在等待着时间将他们彻底遗忘的表情。他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楚的、悲天悯人的情感，狠狠地击中了。
（西） 根与魂的理解
整整两天，周西和周五，范瑾和苏琳几乎跑遍了曹杨新村所有有代表性的家庭。他们与那些骄傲的、倔强的、善良的、孤独的老人们下棋、聊天，听他们讲述那些早己被这个时代所遗忘的光荣与梦想。
范瑾也在这两天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看似“无用”的拜访中，完成了一次比任何商业课程都更深刻的自我教育。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个社区的“根”与“魂”。它的“根”，是那植根于共和国历史深处的、强大的、属于工人阶级的集体主义的骄傲与自尊。它的“魂”，则是那在被时代无情地抛弃之后，所剩下的那份，对“被需要”、“被尊重”、“被连接”的最深刻的人性的渴望。
他也终于明白了，他那个冰冷的AI项目之所以会失败，不是因为它不够好，而是因为它没有触碰到这里的“根”，也没有回应这里的“魂”。他想给他们一个健康的“未来”，但他们更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能安放他们那无处可去的“过去”的、温暖的“现在”。
周五的傍晚，当范瑾和苏琳结束了最后一户人家的拜访，并肩走在曹杨新村那种满了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上时，夕阳的余晖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苏琳，”范瑾忽然开口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教会了我该如何去‘聆听’。”范瑾由衷地说道，“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未真正看到过的、真实的世界。”
他知道，他第二周的战略，需要再次进行重大的调整了。但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有任何的迷茫，只有一种在真正理解了“问题”的根源之后，所特有的清晰与坚定。他要找到一种全新的方式，一种能将他那代表着“未来”的冰冷的“科技”，与这个社区那充满了“过去”的温暖的“人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方式。
而这，也正是那场，即将到来的、与他弟弟范阳的、真正的决战的关键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