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媛没有起身,额头依旧轻轻抵着他微凉的手臂。
泪水无声地流淌,打湿了洁白的被单,也浸透了她冰封己久的心田。
那句“等你回家”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坚定和温柔,仿佛一道无声的契约,在她心中悄然立下。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这声音不再是死亡的倒计时,而变成了生命顽强搏动的证明。
钱媛的心跳,也在这份寂静中,逐渐与那滴答声同频,跳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感激和后怕的复杂韵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李老太太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看到钱媛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而病床上的孙子呼吸平稳,脸色虽然苍白却不再灰败,老人眼中瞬间涌上热泪,又强忍着压了下去。
“媛媛……”李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无限的心疼,“你也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守着。
你腰伤还没好,不能这么熬着。”
钱媛这才缓缓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痕,对李老太太露出一个疲惫却异常平静的笑容:“奶奶,我不累。看着他……我心里踏实。”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李荣诚沉睡的脸上,那份专注和温柔,让李老太太心头一酸,却也涌上巨大的欣慰。
“好,好……踏实就好……”李老太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拐杖,目光也胶着在孙子身上,“老天保佑……祖宗保佑……这两个孩子,都遭了大罪了……”
时间在沉默的守候中缓慢流淌。
护士进来换药,动作轻柔地解开李荣诚肩背的纱布。
钱媛坐在轮椅上,无法上前,只能远远看着。
当那狰狞的伤口和缝合的针线暴露在眼前时,她的心猛地一缩,仿佛那伤口也烙在了她的心上,疼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她别开眼,不忍再看,却又强迫自己转回来,她要记住,记住他为她承受了什么。
换药带来的剧痛似乎侵扰了李荣诚的睡眠。
他不安地动了动,眉头重新蹙起,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哼。
“荣诚?”钱媛立刻驱动轮椅靠近床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李荣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再次缓缓睁开。
这一次,他的眼神比上次清醒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茫,但聚焦得很快。
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又牢牢锁定了床边的钱媛。
“钱……媛……”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干涩,却清晰了一些。
“我在。”钱媛立刻回应,声音放得极柔,“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疼?护士刚换了药。”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安抚他紧蹙的眉头,手抬到半空又顿住,带着一丝犹豫。
李荣诚的目光追随着她抬起又放下的手,深潭般的眼眸里情绪翻涌。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写满关切的脸,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红血丝和残余的泪意,看着她因为担心而微微抿紧的嘴唇……他看到了她冰封外壳下,那份为他而起的、真真切切的疼痛和动容。
“不……要紧……”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个痛苦的吸气。
“别说话!也别动!”钱媛的心立刻揪紧,那份犹豫瞬间被心疼取代。
她不再顾忌,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紧蹙的眉心,试图将那痛苦的褶皱抚平,“疼就别忍着……医生说用了止痛泵,如果还疼,我让护士来调整。”
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李荣诚身体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一丝。
他没有再试图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失而复得的珍视,是浓得化不开的、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去修饰的……牵挂。
“我……没事……”他再次重复,声音微弱却异常执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你……腰……”他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眼神扫向她腰间的固定带,担忧再次浮现。
仅仅醒来两次,每一次,他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关于她。
钱媛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波涛。
那份因他醒来确认她安好而起的动容,此刻更是化作了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残余的迟疑和壁垒。
七年的委屈、半年的疏离,在这份以生命为代价、醒来后仍矢志不渝的牵挂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堪一击。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后怕的泪水,而是被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暖意和心酸彻底淹没的泪水。
“我……我也没事……”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对他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腰伤复发了,养养就好。你看,我还能动呢。”她轻轻动了动轮椅,向他证明。
看着她含泪带笑的脸,看着她笨拙地试图证明自己“没事”的样子,李荣诚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酸又涨。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锐利和冷硬都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满足。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被钱媛握着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翻转过来,用指腹,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珍惜,碰了碰她的指尖。
没有言语。
但这一下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胜过千言万语。
钱媛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那虚弱无力的手指,将自己的温暖和力量传递过去,也牢牢握住了这份用血与痛换来的、失而复得的牵绊。
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斑驳的光影。
仪器滴答,生命在顽强地复苏。
两颗曾经走散、在冰与火中淬炼过的心,隔着七年的隔阂与半年的距离,在生死边缘的废墟上,终于触到了彼此的温度,找到了回归的路径。
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此刻,这无声的相握,便是最坚定的启程。
李荣诚的身体在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着。
虽然依旧虚弱,需要卧床静养,肩背的伤口也还在愈合期,牵扯着剧痛,但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最显著的变化,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当钱媛在病房时,那目光总是温和地、专注地追随着她,里面沉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钱媛的腰伤也恢复得不错,己经可以小心地站立行走,只是不能久站或用力。
她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李荣诚的病房,有时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邮件,更多时候是安静地陪着他,帮他读报,或者只是在他闭目养神时,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处理文件。
两人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默契与温情,却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