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VIP病房里弥漫,与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交织,编织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窗外的天光由暗转明,又渐渐染上暮色,时间在李荣诚苍白的睡颜和钱媛无声的守候中悄然流逝。
钱媛坐在轮椅上,腰间的固定带勒得她隐隐作痛,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病床上那个男人身上。
她看着他微弱的呼吸带动胸口的起伏,看着他紧闭的眼睑下偶尔细微的颤动,仿佛在无声的深渊里挣扎。
她的手,始终轻轻地覆在他没有受伤的右手上,仿佛要通过这微弱的连接,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将他从漫长的黑暗中拉回。
李老太太被劝去休息了,楚旭宁也暂时离开去处理公司紧急事务。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沉睡,一个清醒地承受着等待的煎熬。
就在暮色西合,病房里亮起柔和的壁灯时,钱媛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
李荣诚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眼皮做着艰难的抗争。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而沙哑的气音。
钱媛立刻倾身向前,凑近他,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李荣诚?李荣诚?你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似乎惊扰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的眉头痛苦地拧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量。
终于,那沉重的眼皮,在几次徒劳的尝试后,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失焦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地转动着,充满了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虚弱和迷茫。
他似乎在努力辨认着周围的环境,又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李荣诚?”钱媛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指尖。
这轻微的触感和呼唤,像一道微弱却精准的电流,瞬间刺破了他意识的重重迷雾。
李荣诚涣散的目光猛地一凝,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了钱媛的脸上!
那眼神,在最初的几秒茫然过后,瞬间被一种强烈到令人心惊的情绪点燃!
是恐惧!是后怕!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刻骨的确认!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体的剧痛,也看不清她脸上的泪痕和憔悴,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本能,在苏醒的第一时间,都只聚焦在一个点上——她!她是否安好!
“钱……媛……” 干涩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迫。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在她脸上、身上急切地扫视着,从她苍白的脸颊,到她裹着固定带的腰腹,再到她搁在他手背上的、同样带着伤痕的手……
“你……” 他试图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想碰触她,确认她的存在,但仅仅是微微一动,肩胛骨和后背传来的剧烈撕裂痛楚就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动作被迫停止。
他的眼神却更加焦灼,充满了未竟的担忧。
“别动!” 钱媛立刻按住他想要抬起的手,声音带着强忍的泪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后怕。
那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在她经历过生死一瞬的惊惧之后,再次被这份醒来后第一时间、不顾自身剧痛也要确认她安危的执念狠狠击中。
那颗在冰封中艰难解冻、又在生死守护中剧烈震动的心,此刻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里,瞬间软化、塌陷,涌起铺天盖地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七年的冷漠冰封,半年的划清界限,被他用血肉之躯和此刻这双盛满了恐惧与庆幸的眼睛,彻底击得粉碎。
“李荣诚……” 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也滴在他盖着的白色被单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你看清楚……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是你……是你救了我……”
她俯下身,让自己的脸离他更近一些,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也让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和滚烫的泪水。
“是你……用命把我护住了……” 她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李荣诚的心上,也砸在她自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李荣诚贪婪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听着她带着哭腔的确认。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巨大的恐惧终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安心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确认了她真的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排山倒海的剧痛和疲惫瞬间席卷了他。
他的脸色更加灰败,眼神也开始涣散,但嘴角却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虚弱却无比满足的弧度。
“……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气音,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分量,缓缓地、疲惫地阖上。
但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他那被钱媛紧紧握着的手指,却极其微弱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轻轻回握了一下她。
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钱媛最后的防线。
他昏迷前那深深眷恋的一眼,醒来后不顾一切确认她安危的恐惧眼神,还有此刻这虚弱无力的回握……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心疼、愧疚、感激、后怕……还有那被强行唤醒、再也无法忽视的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她用七年痛苦和离婚证筑起的心墙。
她看着他再次陷入沉睡却不再那么痛苦紧绷的睡颜,感受着指尖那微弱的回应,泪水无声地流淌。
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没有受伤的手臂旁,感受着他微弱的体温,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支撑她的力量。
“睡吧……” 她沙哑地低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承诺,“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等你……等你回家……”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颗在生死边缘徘徊后,终于找到了归途的心,在无声地靠近。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透进了黎明的微光,而那条被血与泪重新冲刷出的路,正清晰地指向未来。
李荣诚再次陷入沉睡,但这一次的沉睡与之前的昏迷不同。
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眉宇间那因梦魇和剧痛而紧锁的褶皱也舒展了些许。
仿佛确认了她的安然无恙,卸下了心头最沉重的巨石,他的身体终于可以遵循本能,沉入修复所需的深度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