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劣质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像是某种腐烂巨兽的垂死呼吸。夜歌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板上,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骨头与这移动囚笼的铁皮亲密接触,发出沉闷的抱怨。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或者说,大脑很识趣地将那段记忆打上了马赛克,涂抹得比最拙劣的恐怖片特效还要模糊。但有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比如,父亲那双曾为她调准琴弦、温暖厚实的手,是如何在瞬间被撕裂成纷飞的血肉;母亲温柔的哼唱,是如何被自己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取代;还有那把她视若生命的小提琴,“红夫人”,此刻只剩下半截扭曲的琴颈,被她死死攥在怀里,像抱着一具冰冷的婴尸。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自称“传教士”的男人,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微笑,仿佛他不是在行凶,而是在主持一场盛大的弥撒。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却说着最恶毒的诅咒:“拥抱痛苦吧,孩子,那是神赐予的阶梯。”
阶梯?夜歌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如果痛苦是阶梯,那她现在大概己经站在了通往地狱十八层的VIP通道入口。
然后,她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断”了。
不是琴弦,也不是理智——那玩意儿早就被碾成了渣。是一种更深层、更本源的弦。它断裂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喧嚣、所有哭喊都消失了。取而代??的,是一种尖锐到极致的、只有她能听见的悲鸣。
那悲鸣化作了实质。
她看见空气扭曲,看见“传教士”脸上的微笑凝固,看见他身后那些狂热的信徒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爆的番茄,血肉横飞。她的小提琴,那半截残骸,发出呜咽般的共振。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这铁皮囚笼的尽头会是什么?新的地狱,还是仅仅是换个方式腐烂?夜歌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她只是累了,像一首被人强行在最高潮处掐断的乐曲,只剩下无尽的、空洞的休止。
“红夫人”的残骸硌得她生疼,但她攥得更紧了。这是她唯一剩下的东西,是她曾经拥有过一个“世界”的证明。
哪怕那个世界,己经碎成了眼前这片化不开的浓稠血色。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恶鬼的指甲刮过玻璃,将夜歌从混沌的假寐中惊醒。囚车停了。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一道惨白的光柱刺入黑暗,让夜歌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光线中站着两个高大的黑影,像两尊沉默的门神,只是身上那套灰黑色的制服以及腰间明晃晃的束缚器械,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地狱的迎宾员。
“编号Ω-7,下车。”其中一个黑影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像是一台老旧的播报机在重复既定程序。
夜歌没有动。不是反抗,纯粹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罢工。
另一个黑影显然没什么耐心,首接上前一步,大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夜歌的胳膊,将她从车板上拖拽下来。夜歌踉跄了几步,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怀里的“红夫人”残骸险些脱手,她惊呼一声,死死抱住。
“安静点,货品。”抓着她的黑影低喝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货品?夜歌在心中冷笑。说得倒也没错,现在的她,可不就是一件破损待处理的残次品么。
她被推搡着前进,脚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空气中的铁锈味和消毒水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这里的光线昏暗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人勉强视物,又不至于暴露太多潜藏在阴影中的丑陋。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面布满了意义不明的划痕和污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黑洞洞的,像是通往某个未知怪物的血盆大口。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更加巨大、更加厚重的闸门。闸门旁,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和那两个黑影同款的制服,但熨烫得一丝不苟,与周围环境的破败格格不入。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比这里的金属墙壁还要冰冷。他没有看夜歌,只是低头翻阅着手中的一份电子文档,屏幕的幽光映在他脸上,平添了几分非人的质感。
“守望者·零,”押送夜歌的黑影之一恭敬地低头,“编号Ω-7己带到。”
被称为“守望者·零”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夜歌身上。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像昆虫学家观察着刚捕获的标本,冷静、客观,却又让人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意。
“夜歌,十九岁,‘悲泣回响’觉醒者,潜力评估A级,危险等级S级。”零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因力量失控造成大规模伤亡,符合‘回收’标准。处理意见:收容。”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夜歌怀里的“红夫人”残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像个错觉。
“欢迎来到残响收容所,Ω-7。”零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化表情,“在这里,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平静’。”
平静?夜歌想,如果地狱也算平静的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紧了怀里的“红夫人”。这个男人,这个地方,都让她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威胁。
而她的本能,一向很准。尤其是在经历了那场血色盛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