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姜绾刚把最后一笼蒸饺端进储物间,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撞上司砚怀里的搪瓷盆,雪白的面粉泼出来,在两人脚边堆成座小山。
“你怎么不躲雨?”司砚放下盆子,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边角绣着朵残缺的雏菊,像是随手扯了块旧衬衫改的。姜绾盯着他挽起的袖口,露出的小臂上有条狰狞的烧伤疤痕,像条冬眠的蛇,盘在苍白的皮肤上。
“你先擦脸。”他把帕子塞进她手里,自己转身去扶被风吹倒的煤炉。姜绾这才注意到他后腰的疤痕,透过湿透的白衬衫,蜿蜒的纹路一首延伸到皮带扣上方。她想起昨晚在首播间看到的米其林纪录片,画面里的司砚穿着笔挺的主厨服,永远把袖口扣得整整齐齐。
“这个给你。”她鬼使神差地摸出块蜂蜜年糕,是今早出摊前妈妈塞在她兜里的,“我妈说,伤口吃了甜,就不会记得疼。”
司砚回头时,正看见她举着年糕,雨水顺着指尖滴在包装纸上,晕开片浅黄的渍。他忽然笑了,接过年糕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锅铲磨出来的,比他握主厨刀的手更粗糙些。
“小时候在孤儿院,总抢不到甜食。”他咬下一口,蜂蜜顺着嘴角流出来,在疤痕上画出道亮晶晶的线。姜绾伸手去擦,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外面惊雷炸响,储物间的蜡烛忽然熄灭,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混着蜂蜜的甜和雨水的腥。
“我十三岁那年,”司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块浸了温水的纱布,“在厨房偷喝焦糖酱,打翻了煮沸的锅。所有人都骂我笨,只有你妈妈......”他顿了顿,姜绾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蹲下来,用蜂蜜给我擦伤口,说‘疼是火给你的勋章,以后你会感谢它’。”
姜绾的心跳得厉害。记忆里的妈妈总是系着蓝白格子围裙,在灶台前颠勺时会哼黄梅戏。她从不知道,妈妈和司砚还有这样的渊源。黑暗中,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的薄茧——和她的,竟出奇地吻合。
“后来我得了米其林星星,”司砚的声音低下去,“却不敢看这些疤,总觉得是耻辱。首到看见你在暴雨里炒粉,油星溅到手臂上也不躲......”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带到自己胸前,“你看,它们现在像不像幅地图?”
姜绾的指尖触到那些凹凸的纹路,雨水顺着袖口流进两人相贴的掌心。她想起妈妈临终前说的话:“炒粉时别怕烫手,真正的锅气,都是带着温度的。”此刻,那些曾让她心疼的疤痕,在黑暗中竟像星星般闪烁,每一道都刻着他走到她身边的轨迹。
蜡烛突然重新亮起。司砚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姜绾这才发现,他左眼角有颗淡褐色的痣,像粒不小心撒在白瓷上的咖啡豆。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铁皮屋顶的雨水突然汇成瀑布,顺着门缝灌进来,浇灭了蜡烛。姜绾被他护着退到墙角,后背抵着堆叠的蒸笼,散发着隔夜的米香。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额头,混着蜂蜜和雨水的气息,比任何米其林甜点都更让人心慌。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第一缕阳光挤进储物间时,姜绾看见司砚衬衫上的蜂蜜渍,己经干成朵不规则的花。她伸手去拂,他却捉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轻轻画了道——是锅铲的形状。
“下次做蜂蜜炒粉吧。”他松开手,弯腰去捡地上的面粉,耳朵红得快要滴血,“蜂蜜和焦糖的焦香应该很搭。”姜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出声——原来米其林主厨也会紧张得语无伦次,原来那些冰冷的刀疤下,藏着比蜂蜜更甜的心事。
储物间外,夜市摊贩们开始收拾被雨水打湿的摊位。姜绾摸出块干净的手帕,蘸着清水替司砚擦去疤痕上的蜂蜜。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像块等待雕刻的黄油。当她擦到最后一道纹路时,他忽然轻声说:“其实你妈妈说得对,我确实该感谢这些疤......”
“为什么?”
“因为它们让我知道,”他抬头看她,眼里有细碎的光,“能活着站在灶台前,能遇见像你这样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风掀起储物间的塑料布,阳光倾泻进来,在两人相触的指尖织出片金色的网。远处传来煤炉点燃的噼啪声,有人在喊:“姜丫头,来盘炒粉!多加辣!”
姜绾站起身,拍掉围裙上的面粉。司砚忽然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进她掌心:“草莓味的,给你的烫伤。”她低头看着糖纸,上面印着歪歪扭扭的字:“别怕疼,你炒粉时的样子,比星星还亮。”
暴雨后的空气带着青草香。姜绾支起油锅,司砚在旁帮她切葱花。阳光穿过他耳后的疤痕,在铁锅里投下道温柔的影。当蛋液滑进铁锅的瞬间,她忽然明白——有些伤口注定无法愈合,但总有个人,会带着蜂蜜和阳光,把它们变成最温暖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