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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傍晚，空气里黏着未干的水汽。姜绾收摊前清点食材，忽然看见街角阴影里蜷着个单薄的身影——穿粉色卫衣的女孩正低头啃干面包，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膝盖上，校服裤腿沾着斑驳的泥点。
她认得这张脸。三个月前，这个网名叫"小月亮"的高中生曾在她的首播评论区刷屏："炒粉里有蟑螂！吃了拉肚子！"后来证实是"味之界"雇的水军，可此刻女孩眼里哪有半点当初的戾气，只剩下掩不住的疲惫与惶惑。
"要不要来碗热炒粉？"姜绾掀开保温桶，白汽混着酱油香漫出来。女孩猛地抬头，睫毛上的水珠抖落，像受惊的麻雀般站起来："姜、姜老板，我......我不是来闹事的。"
铁锅在灶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姜绾打了个鸡蛋，金黄的蛋液顺着锅边滑入："看你校服上的校徽，是三中的吧？我以前也在那儿念过书。"她侧过身，让女孩看见铁锅里渐渐成型的蛋炒饭，"加火腿还是青菜？"
女孩嘴唇动了动，忽然捂住脸。抽泣声混着雨声传来，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病历单："奶奶的化疗费......还差三千。他们说只要发十条评论就给两百块......"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病历单上，晕开淡蓝色的油墨，"我本来想考完试就去打工的，可是......"
姜绾把炒粉装进泡沫盒，额外加了勺红烧肉的汤汁："我妹妹以前也生过病。"她递过筷子，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了敲，"但她告诉我，人就算穷到啃馒头，也得啃得坦坦荡荡。"
女孩愣了愣，低头盯着盒里的炒粉。油润的米粒裹着蛋香，几片青菜叶衬着琥珀色的酱汁，比她在键盘上敲出的"塑料味"描述美上千倍。她忽然抓起筷子塞进嘴里，眼泪混着食物一起咽下，却在尝到咸甜交织的味道时，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明天来摊位吧。"姜绾擦着手说，"林夏缺个助手，帮着递递食材、端端盘子，一天一百五。"她从包里拿出张名片，背面潦草地写了个电话号码，"要是学校有课就下午来，别耽误学习。"
女孩攥着名片的手在发抖："姜老板，你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摆摊的样子。"姜绾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广告牌，"被城管追着跑，炒饭洒了半锅，却硬撑着对客人说'没事，下一锅更香'。"她转身关掉瓦斯炉，铁锅的余温还在掌心发烫，"人都会走弯路，但总得给心留条能回来的路。"
三日后，"食光纪"摊位多了个穿围裙的身影。女孩学名周雨彤，每天放学后来帮忙，总是把装配料的小罐子擦得锃亮。司砚有次看见她对着颠勺的动作发呆，便递过去个迷你铁锅："试试？手腕要像这样画弧。"
小雨彤红着脸接过锅，铁铲却差点砸到脚。姜绾笑着递来块抹布："我第一天学颠勺，把鸡蛋扣在自己鞋上。"她示范着翻了个漂亮的锅花，米粒在空中划出道金色的弧线，"诀窍就是——别把它当任务，当成和食材聊天就行。"
入秋那天，小雨彤终于敢在客人面前翻炒第一盘蛋炒饭。她屏住呼吸，手腕学着姜绾的样子轻抖，却因用力过猛让铁锅倾斜，蛋液眼看要洒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司砚从旁伸出手，掌心贴住她的手背轻轻一带，金黄的蛋液稳稳裹住米粒。
"感觉到了吗？"他轻声说，"颠勺不是和铁锅较劲，是要顺着它的脾气。就像......"他顿了顿，看了眼正在给客人递酸梅汤的姜绾，"就像和有些人相处，得用点巧劲，才能炒出默契。"
小雨彤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在闻到蛋炒饭的香气时忽然笑了。这锅饭虽然卖相不算完美，米粒却颗颗分明，鸡蛋裹得均匀，葱花在热气中舒展成漂亮的碧绿色——比她在键盘上编造的任何谎言都真实百倍。
月底，小雨彤攥着工资条冲进医院。奶奶摸着她晒黑的脸，从枕头底下掏出个布包："隔壁床的阿婆说，炒粉摊的姜老板是菩萨心肠。"老人颤巍巍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你看，她上电视了，说要在每个城市摆免费炒粉摊，给那些饿肚子的人......"
小雨彤看着电视里姜绾在非洲难民营炒饭的画面，忽然想起某个暴雨夜，摊位的透明帐篷被风吹得哗哗响，姜绾却举着应急灯继续翻炒，火光映着她鼻尖的金箔碎，像提着灯笼的仙女。那时弹幕里有人说："这才是中国人的浪漫。"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浪漫里藏着的，是比星空更璀璨的人间烟火。
三个月后，美食学院的招生现场，小雨彤攥着"食光纪"的实习证明，对着考官说出藏在心底的话："我想当厨师，不是为了米其林星星，是想让每个吃到我做的饭的人，都能觉得生活没那么苦。"她想起姜绾教她调酱汁时说的话："最好的调料不是盐和糖，是做菜人心里的温度。"
放榜那天，小雨彤在摊位前跳起来。司砚看着她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收到"Lumière"录取信时的场景——那时的他满脑子只有米其林三星，却在遇见姜绾后才懂得，真正的料理大师，该让星星落在每个人的餐盘里。
"晚上加个菜吧。"姜绾笑着掀开冰柜，取出块珍藏的黑松露，"庆祝我们的小厨师要去追光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本旧菜谱，里面夹着小雨彤第一次炒糊的蛋炒饭照片，"等你毕业那天，我要把这个裱起来，挂在'食光纪'新店的墙上。"
暮色渐浓，摊位前的灯笼亮起来。小雨彤系上姜绾送的新围裙，上面绣着小小的锅铲图案。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铁锅柄，听着姜绾在旁轻声说："起锅咯——"
铁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蛋液在油中绽开金黄的花。远处传来夜市的喧嚣，有人笑着接过炒粉，有人边吃边抹眼泪。小雨彤忽然明白，原来这世上最动人的逆袭，不是从黑暗爬到光明，而是在光明里学会把自己变成火种，去照亮更多在阴影里徘徊的人。
夜风带来些许凉意，却吹不散炒粉摊上的温暖。司砚往保温桶里添了勺热汤，抬头看见两个身影在火光中交叠——一个是正认真翻炒的女孩，一个是当年在夜市踢翻他酒瓶的姑娘。她们都带着伤疤，却都在用心底的火焰，炒出比星光更璀璨的人间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