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火熄灭的余温还未散尽,陆云霄指尖仍残留着触碰那团淡蓝魂光时的温软。
蓝梦鳐十六岁的面容在虚空中愈发清晰,眼尾的婴儿肥被月光镀上银边,像极了那年雪夜,她硬塞进他掌心的鎏金暖炉——那时的她还不是仙界女武神,只是苏府后园折梅的小新娘,会嫌他手冷,却又红着耳朵说“莫要冻坏了脑子”。
“阿瑶?”陆云霄喉结滚动,鬼纹在胸口隐隐发烫。
他不敢用力,怕碰碎这脆弱的光影,可那团魂光却主动蹭了蹭他的指尖,像只贪暖的猫。
蓝梦鳐的睫毛颤了颤,眼尾的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她望着陆云霄,瞳孔里流转着破碎的记忆碎片——有他被苏家子弟踹倒在泥里却仍护着她绣鞋的模样,有他深夜在偏院喂野狗时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还有……还有她亲手刺进他心口的那柄仙剑,剑刃上沾着他的血,也沾着她的泪。
“你……”她的声音像春冰初融,带着几分生涩,“我好像……记不起很多事了。”
陆云霄心口一紧,却笑得温柔:“记不起便罢。你可以选择遗忘过去,也可以……”他顿了顿,将掌心贴在她魂光上,“选择重新开始。”
蓝梦鳐的指尖虚虚碰了碰他的手背,这具残魂本不该有温度,可陆云霄却觉有暖流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她望着他眼底的星子,忽然笑了:“这一次……我想为你活着。”
“阁主!”
梓钰的巫蛊铃铛声撞破了这方温柔。
陆云霄转身时,蓝梦鳐的魂光己悄然没入他心口的鬼纹,像颗被妥善收好的明珠。
梓钰抱着青铜匣跑近,发间银铃碎响:“幽冥鬼城的使者走了,但留了话——夜叉鬼主愿以十万鬼军为聘,换您助他夺下鬼王之争的王座。”她掀开匣盖,里面躺着半块漆黑玉珏,表面浮着幽蓝鬼火,“这是幽冥令,持此可入鬼城主殿。”
陆云霄拈起玉珏,指腹过刻着的“夜叉”二字。
鬼王之争每百年一开,三十六鬼城之主争的不只是名号,更是通往鬼帝遗迹的钥匙——他早该想到,夜叉鬼主能在阴司混到如今地位,绝非只靠蛮力。
“回他。”陆云霄将玉珏收进袖中,“三日后幽冥大会,我带仙界血魂祭坛图当贺礼。”
他抬眼时,眸中鬼火明灭,“让鬼车准备阴辇,再让千血朵朵去南疆取十坛赤焰蜂浆——鬼军要渡阴阳河,得先喂饱这些饿了几百年的老鬼。”
梓钰应了声,刚要退下,却被陆云霄叫住:“等等。让小翠去偏院取那坛桃花酿,阿瑶……她从前爱喝。”
“是。”梓钰退下时,嘴角悄悄弯起。
月过中天时,陈风的身影从影壁后闪了出来。
他腰间的仙门玉牌被捂得发烫,额头浸着冷汗:“陆……陆公子。”
陆云霄正坐在廊下擦鬼刃,刀锋映出陈风发颤的喉结。
这密探他早注意到了——总在卯时三刻去西市买糖蒸酥酪,却从不吃,只包着油纸塞进街角破庙的砖缝里。
那里有个讨饭的小叫花子,左眼有道疤,和陈风死去的弟弟长得像。
“赵阁主准备在清道之战里做局。”陈风攥紧袖口,“他调了紫霞宗、青梧观的人埋伏在鬼哭峡,说要等您带着鬼仆过峡时……用诛魔阵绞成渣。”
“哦?”陆云霄漫不经心擦拭刀锋,“那他可知,紫霞宗的掌门上月偷吸了二十七个童男童女的生魂?”
陈风一怔:“您……您怎么知道?”
“我养的鬼仆里,有个老妇人。”陆云霄抬眼,“她孙女生前在紫霞宗当杂役,被掌门抽干了血。”他的鬼纹突然蔓延至眼角,“所以清道之战?不,该是清道之日,我要让仙门的血,染红鬼哭峡的石头。”
陈风后退半步,却见陆云霄突然笑了:“别怕,你帮了我,我便帮你。”他抛过去个纸包,“那小叫花子的风寒,这药引子能治。”
陈风接住纸包,指尖发颤。
他望着陆云霄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这世道……真该换个人来管。
三日后,鬼哭峡。
紫霞宗掌门站在阵眼处,望着峡口翻涌的阴云,嘴角勾起冷笑。
诛魔阵的八百根桃木钉己扎进地下,阵旗上的“凌霄”二字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只要陆云霄敢带着鬼仆踏进阵中,他便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赘婿,连渣都剩不下。
“报——!鬼车来了!”
弟子的尖叫刺破阴云。
掌门抬头,便见漫天阴火中,一只通身墨绿的怪鸟振翅而来,鸟爪间抓着辆黑檀木辇。
辇帘掀开,陆云霄倚在软枕上,怀里抱着个青瓷酒坛,身后立着七只鬼将——最前面那只红衣女鬼,手中握着的分明是紫霞宗镇派之宝“离火剑”,此刻却泛着幽蓝鬼火。
“陆云霄!你敢闯我紫霞宗——”
“我闯的不是紫霞宗。”陆云霄漫不经心饮了口酒,“是仙门的规矩。”他抬手,红衣女鬼的离火剑骤然刺出。
掌门慌忙结印,却见那剑穿透他的护体灵气,像切豆腐般剖开他的胸膛。
他低头望着心口的血洞,听见陆云霄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你吸的那些童女,每夜都在我鬼仆耳边哭。她们说……要你偿命。”
血花溅在山门上时,陆云霄的鬼刃己蘸着掌门的血,刻下一行大字:“仙非正道,鬼亦有义。”
消息传开时,陆云霄正站在紫霞宗山巅。
他望着山脚下跪着的中小宗门代表,望着他们颤抖的手捧着降书,忽然想起初穿来时,被苏家子弟按在泥里打脸的自己。
“仙界以为他们是天命。”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滚过山谷,“可他们忘了,真正的天命,是人心。”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划过一道紫色雷光。
那雷不似普通天劫,带着刺骨的寒意,竟将山巅的阴云劈出个窟窿。
陆云霄望着那道雷光消失的方向,鬼纹在眼底翻涌——是九重天阙的方向。
月落星沉时,陆云霄回到苏府。
偏院的桃花开得正好,可整座院子却静得反常。
往常这个时候,小翠该端着热粥等在廊下,可今日连灯都没点。
他推开门,便见案上摆着盏凉透的茶,旁边压着张纸条,是小翠的字迹:“公子,苏老爷说要见您,在祠堂。”
陆云霄捏着纸条,忽觉后颈发凉。
他转身望向院外,却见晨雾不知何时漫了进来,将整座苏府裹在白茫茫的死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