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浸了墨的棉絮,裹着苏府的雕花木廊。
陆云霄捏着那张泛着潮气的纸条,靴底碾碎两片落在青石板上的桃花瓣——偏院的桃花开得正盛,往常这时候,小翠该端着桂花粥站在檐下,粥香混着晨露飘满院子。
可此刻连灯笼都没点,窗纸后一片漆黑。
他推开门的瞬间,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暖阁里烛火幽微,蓝梦鳐横卧在湘妃竹榻上,月白裙裾散成一片雪,面容比枕上的玉芙蓉还苍白。
她眉心有道淡紫色的纹路,像被谁用细针挑破皮肤,渗着极淡的血珠——那是仙纹,陆云霄在紫霞宗掌门的记忆里见过,是仙界给麾下棋子烙的魂印。
"公子......"
低唤声从屏风后传来。
小翠端着茶盏的手在抖,青瓷盏与托盘相碰,发出细碎的脆响。
她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痕,"小姐昨夜......突然咳血。
她说要见您,可等您回来时......"
陆云霄大步走到榻前,指尖刚触到蓝梦鳐的手腕,便被一股冰锥般的寒意刺得缩回。
她的脉搏细若游丝,魂魄波动比刚被他收服的怨鬼还微弱——这不该是仙界女武神的状态。
"这是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小翠从袖中摸出个羊皮囊,封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她说,若您看到它......便是她再也无法回头之时。"
羊皮纸展开的刹那,陆云霄的瞳孔骤缩。
字迹是蓝梦鳐的,笔锋却不像往常那样刚劲,歪歪扭扭浸着血:"我是九曜神将,领命监视你。
天心锁魂符在我识海,若你成患,我会引动符纹,将你的魂魄剜给上仙们炼药。"
"啪!"
纸页被捏成皱团。
陆云霄喉间泛起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乱葬岗,蓝梦鳐替他挡下鬼车的尾刺;
想起她总嫌他喝的酒太浊,却偷偷往他酒坛里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想起昨夜他血洗紫霞宗时,山巅那道紫色雷光里,她明明伤重,却还是硬撑着替他挡了半道雷劫。
"这不可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公子,我试过用巫咒探她识海。"
梓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素白的裙角沾着星点泥渍,显然是从巫寨连夜赶来的。
指尖结着玄奥法印,眉心的朱砂痣随着呼吸明灭,"那符纹......确实是仙界秘传的血祭术。"
她将一块染血的丝帕递过来,"这是从她枕下找到的,上面有七十二道锁魂咒,每道都对应着鬼修的魂魄。"
"鬼修?"千血朵朵的狐尾"刷"地炸成一团火焰般的红毛,她从梁上翩然跃下,红瞳里烧着妖火,"她杀过我族的大长老!
那老东西的魂魄现在还锁在她的玉玦里!"妖尾一甩,首接卷起案上的青铜烛台,朝着蓝梦鳐的天灵盖砸去。
"够了!"
陆云霄抬手,一道阴火裹住烛台。
他转身时,眼底的鬼纹翻涌如潮,"她现在连魂魄都快散了。"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你要报仇,等她醒了再动手。"
千血朵朵的利爪"咔"地刺入青砖,砖缝里渗出细密的血珠:"你疯了?
她是要取你命的!"
"她用命替我挡了那道紫雷。"陆云霄低头,指腹轻轻抚过蓝梦鳐眉心的血痕,"符纹被雷劈碎了一半,剩下的......"他突然笑了,笑得比鬼域的阴风还冷,"她在替我解咒。"
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蓝梦鳐的睫毛颤得像要坠下的蝶,苍白的唇瓣开合:"你......都知道了?"她抬手指向陆云霄的胸口,指尖虚虚碰了碰他的衣襟,"对不起......"
陆云霄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鬼纹渗进她冰凉的皮肤:"你说过要陪我看苏府的桃花开三年。"他的拇指抹掉她嘴角的血渍,"现在才开了两季。"
蓝梦鳐的瞳孔逐渐涣散,最后一丝意识却凝在他脸上:"别信......仙界的......"话音未落,魂魄波动彻底弱成游丝。
"砰!"
门被撞开。
林峰裹着一身夜露冲进来,腰间的玉佩撞在门框上,碎成两截。
他喘得像刚跑完三十里山路,喉结滚动着:"赵阁主发了仙令!
封锁苏家周边三城,说您通敌鬼域,要......要屠城立威!"
陆云霄将蓝梦鳐的手塞进锦被,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捧雪。
他转身时,身后七只鬼将的虚影在墙上投下狰狞的影子:"传令魁影,带鬼车守北城门;九婴去西市,把那些囤积粮食的仙门商铺烧了——他们要战,我便让这三城的百姓,都看清仙门的真面目。"
"那小姐......"小翠攥着帕子,声音发颤。
"送她去幽冥九重塔。"陆云霄从袖中摸出块刻着鬼纹的玉牌,"塔底的阴脉能养魂,等我解决了仙门......"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我亲自接她出来。"
深夜的密室里,霉味混着檀香钻进鼻腔。
小翠举着烛台,在尘封的檀木柜里翻找,指甲缝里沾着陈年的灰。
陆云霄说要找能养魂的古卷,她便把苏府历代家主的旧物全翻了出来。
"啪。"
一本泛黄的书册从柜顶跌落,封皮上的字被虫蛀得只剩半块——《九转归魂诀》。
小翠的手在抖。
她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眼睛生疼:"残魂涅槃之法,需以命为引,入幽冥九重塔第九层......"
"公子!"她攥着书册冲出门,却见窗外紫雷劈落,映得整座苏府的飞檐都泛着妖异的紫光。
那雷落的方向,正是幽冥九重塔所在的后山。
陆云霄站在廊下,望着那道紫雷消失的方向。
鬼纹在眼底翻涌如潮,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牌——蓝梦鳐的魂魄波动,突然变得比之前清晰了些。
"九重塔......第九层。"他低喃着,指尖轻轻划过《九转归魂诀》的封皮。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像极了蓝梦鳐从前总嫌他酒太浊时,身上飘的那股玉露香。
后半夜的更鼓声里,苏府的桃花落了满院。
有人在桃枝上系了根红绳——那是蓝梦鳐去年春天说的,等三年后桃花再开,要和他在桃树下拜堂。
此刻红绳被夜风吹得摇晃,像在替谁应下未说出口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