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凌晨格外清冷,林疏桐哈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凝成细霜。
她攥着顾砚舟的手往村口走,棉鞋底下的冰碴子硌得生疼——这双鞋还是赵叔连夜用旧布拼的,针脚歪歪扭扭扎得脚踝发痒,可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安心。
“等等!”
身后传来赵叔急促的咳嗽声。
老人裹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衫,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缸沿还冒着热气:“姜茶,喝了再走。”他的手指冻得发紫,指节上的老茧蹭过林疏桐手背,像块粗砂纸,“那伙人昨儿在后山烧了两间棚屋,说是找什么账本......”
林疏桐接过茶缸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硬茧——那是当年替母亲搬陪嫁箱时磨的。
前世赵叔为了给她送半块烤红薯被打断三根肋骨,此刻她喉头发紧,喝到嘴里的姜茶甜得发苦——赵叔偷偷放了糖精,就像她七岁那年偷跑出去淋雨时一样。
“赵叔回屋吧。”顾砚舟伸手替老人拢了拢衣领,军大衣袖口露出的棉絮扫过老人下巴,“等我们寻到茶厂,就托王支书给您带两斤红糖。”
赵叔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看林疏桐怀里鼓囊囊的铺盖卷——里面塞着他补了三次的旧棉被,突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进顾砚舟手里:“山路上有狼,这是我攒的雄黄粉......”话没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佝偻的背影在晨雾里摇晃,像株被霜打蔫的老松。
林疏桐望着他的背影首到消失在柴门后,这才吸了吸鼻子,把姜茶喝得底朝天。
热流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她摸了摸藏在围裙里的铁皮盒——母亲的陪嫁钥匙还在,和茶厂仓库锁眼严丝合缝的印记烙在掌心。
“走。”顾砚舟把雄黄粉塞进裤兜,竹篓在肩头颠了颠,“赶在民兵换岗前去后山。”
两人踩着没膝的雪窝子往村外挪。
林疏桐能感觉到空间玉坠贴着心口发烫,灵泉在血管里缓缓流动——她早把半袋灵泉米和腌菜挪到了最外层,要是被查,就说是赵叔给的过年粮。
可当他们拐过最后一个草垛时,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踩断枯枝的动静。
顾砚舟的手猛地收紧。
他拽着林疏桐闪进道旁的玉米秸垛,草屑蹭得她脖子发痒。
林疏桐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敲鼓:三个民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头那个粗着嗓子骂:“老鹰哥说那小妮子身上有账本,老子今儿非扒了她皮!”
“嘘——”顾砚舟的手掌覆住她后颈,拇指轻轻她耳后那道淡疤——前世被柳芳推下楼梯时磕的。
他的体温透过粗布衬衫渗进来,林疏桐突然想起前世牛棚外的雪夜,他裹着破棉絮守了三天,后颈旧伤发作时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却还是把热乎的红薯塞进她手里。
“那知青点的小丫头片子能藏哪儿?”另一个民兵的声音更近了,“要不咱去茶厂查查?听说老林头当年在那儿存过货......“
林疏桐能感觉到顾砚舟的脊背绷得像张弓,军大衣下的肌肉微微发颤——他父亲被停职的卷宗,母亲的陪嫁箱,还有老鹰要找的账本,此刻全系在他们脚底下这片雪地里。
“走大路。”顾砚舟突然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他们肯定以为咱们钻林子。”没等她反应,他己经拽着她往另一条路跑,棉鞋踩在冰面上打滑,两人跌进雪堆里,却都憋着笑不敢出声。
跑出去半里地,林疏桐扶着树首喘气。
她摸出空间里的桂花糖塞进顾砚舟嘴里,糖纸窸窣的响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
他含着糖冲她笑,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雪粒:“甜吗?”
“甜过前世你给我的烤红薯。”林疏桐替他拍掉肩头的雪,指尖碰到他后颈——果然凉得像块冰。
她悄悄往空间里摸了把,再掏出来时掌心多了个暖水袋,“赵叔给的,捂捂。”
顾砚舟的手指在暖水袋上顿了顿,突然握住她手腕拉进怀里。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在毛围巾里:“等找到卷宗,我带你去看我家院子里的老梅树。”
林疏桐的鼻尖又酸了。
她望着远处山影在雾中若隐若现,那里有个黑黢黢的洞口——赵叔说那是从前茶厂工人避雨的地方。
此刻雪光漫山遍野,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株根系交缠的树。
“顾砚舟。”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刚才跑出来的汗,“要是山洞里真有你父亲的卷宗......”
“那咱们就烧了它。”他替她擦掉鼻尖的雪,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然后在茶厂后坡种灵泉白菜,等来年春天......”
远处传来山雀的啼鸣。
林疏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半山腰的洞口正被晨雾轻轻笼罩,像只半睁半闭的眼睛。
她摸了摸空间玉坠,灵泉在体内翻涌成暖潮——所有的风雪,他们都能走过去。
数小时后,林疏桐的棉鞋尖终于蹭到了山洞外的青石板。
她呼出的白气在眉睫凝成冰晶,转头看向身后的顾砚舟——他军大衣肩头结着层薄霜,竹篓里的铺盖卷被雪水浸得发沉,却仍咬着牙把她往自己身侧带。
“到了。”她搓着冻僵的手指,指甲盖在空间玉坠上轻轻叩了叩。
玉坠立刻泛起温热,像母亲从前给她捂手的铜手炉。
林疏桐顺着藤蔓覆盖的洞口摸进去,鞋跟踢到块凸起的岩石——是赵叔说的“茶厂记号”,青苔下隐约能辨出个“福”字,和母亲陪嫁箱上的刻纹一模一样。
顾砚舟把竹篓往地上一放,掏出怀里的火折子。
火星溅在干松枝上时,他手背的冻疮裂开道血口,却只皱了皱眉,反把林疏桐冻得通红的手按在火苗上方:“先烤烤。”
林疏桐没抽手。
她望着跳动的火光里,他睫毛上的雪粒正簌簌融化,突然想起方才在山路上,他悄悄把自己的毛围巾全绕到她脖子上,说“大老爷们抗冻”。
此刻她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从袖口漏进的风裹着松枝香气,倒比任何暖炉都熨帖。
“先看账本。”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去解铺盖卷。
最里层的蓝布包裹被她小心拆开时,顾砚舟的呼吸明显重了——那是他前夜在知青点替她藏进稻草堆的铁皮盒,此刻盒盖边缘还沾着草屑,像道隐秘的暗号。
钥匙插进锁眼的瞬间,林疏桐的手微微发颤。
前世她见过这盒子,那时柳芳正举着煤油灯,说“你娘的破东西早该烧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在陪嫁首饰底下压着本泛黄的账本。
纸页翻折的脆响在山洞里格外清晰。
顾砚舟凑过来时,两人的肩膀碰在一起,他身上的松香混着雪水味,倒比任何香粉都让人安心。
林疏桐的指尖停在某页:“看这个。”
账本上的字迹分两种。
一种是父亲林正业苍劲的钢笔字,记着“7月15日,茶厂仓库进青砖茶20箱”;另一种是娟秀的小楷,在旁批注:“阿桐周岁那日,正业说要给女儿存三十年陈茶做嫁妆。”
林疏桐的喉结动了动。
这是母亲的字迹,她认得,前世在柳芳的梳妆台暗格里见过半页,当时只当是旧情书,如今才发现每笔批注旁都画着小朵梅花——和顾砚舟说的,他家院子里的老梅树,开的是同一种五瓣梅。
“这里。”顾砚舟的手指点在另一页。
林疏桐顺着看过去,见林正业写着“8月3日,银元500块转交周姓中间人”,而母亲的批注更触目惊心:“周会计说老顾的卷宗在他手里,正业说要拿银元换......”
“老顾?”林疏桐猛地抬头。
顾砚舟的瞳孔缩成针尖,她看见他喉结滚动,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前世他总说父亲是被“莫须有的罪名”停职,此刻真相就摊在两人眼前——林家当年用银元从周会计手里换走的,根本不是什么茶叶,是顾家被诬陷的关键证据。
“所以柳芳急着找账本。”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怕我们发现,当年推我娘下楼梯的人,根本不是意外......”
“嘘——”顾砚舟突然捂住她的嘴。
林疏桐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这才听见,洞外的雪地里传来“咯吱”一声——是胶鞋踩碎冰壳的动静。
两人同时僵住,顾砚舟迅速吹灭篝火,火星子噼啪落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把林疏桐往洞深处带。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疏桐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顾砚舟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粗布渗进来,和前世牛棚外他捂她耳朵时一样。
洞外传来男人的低语:“老鹰哥说那丫头片子带着账本,这附近就剩这山洞没查......”
林疏桐的空间玉坠在胸口发烫。
她悄悄把指尖探进空间,摸出把晒干的辣椒面——这是前世被柳芳关柴房时,她用灵泉种的,呛得人睁不开眼。
顾砚舟似乎猜到了她的动作,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我护着你。”
洞外的脚步声停在洞口。
林疏桐屏住呼吸,看着顾砚舟把她往岩石后又推了推。
两人的影子在黑暗里叠成一团,像两株在风雪里交缠的树。
风裹着雪粒灌进洞来,林疏桐突然想起顾砚舟说的老梅树——等过了这关,她一定要去看看,那树底下,是不是也藏着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