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擦燃的瞬间,林疏桐手背被火星烫得一缩,却咬着牙将燃着的火柴甩向脚边的硫磺粉。“轰 ——”淡蓝色的火焰裹着刺鼻的烟雾腾地炸开,刀疤男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林疏桐被气浪掀得踉跄,却借着这股冲力扑进野荷塘的深水区。泥水漫到胸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 刀疤男的短刀 “当啷” 掉在泥里,鸭舌帽的喊叫声混着狗吠由远及近:“他奶奶的!眼睛睁不开了!”
“阿桐!”熟悉的呼喊穿透烟雾,林疏桐在泥水里猛地抬头。月光下,顾砚舟的蓝布衫被芦苇划破几道口子,手里举着根木棍正往她这边冲,发梢还沾着草屑。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我在这儿!别怕!”
林疏桐的喉咙突然发紧。前世她在牛棚里冻得说不出话时,也是这样听见远处有脚步声,可那是来拖她去批斗的人;这一世的脚步声里,裹着她攥了二十年的铜铃暗号,裹着顾砚舟跑过芦苇荡时踩断的脆枝声。她扑腾着往他那边游,膝盖被水下的碎瓷片划开道口子,疼得倒抽冷气,却笑得眼睛发亮:“顾砚舟!我在这儿!”
顾砚舟冲进荷塘的瞬间,刀疤男的同伴举着棍子从另一侧包抄过来。他把木棍往林疏桐手里一塞,转身挡住她,后背绷得像张弓:“咬着我衣角,跟着我跑。”林疏桐攥紧他的衣角,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 刚才撞在石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可她盯着顾砚舟后颈被芦苇叶划出的血痕,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冻死前最后一眼,是牛棚外的月亮,而这一世的月亮下,有个人正用后背替她挡开所有恶意。
两人跌跌撞撞跑回知青点时,队里的大黄狗追着刀疤男的同伙首叫,几个男知青举着锄头从土坯房里冲出来。顾砚舟把林疏桐按在灶房的木凳上,借着火光检查她的脸:“这儿肿了,膝盖在流血。”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却还是从裤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我早备了金疮药,上次见你被柳芳推搡……”
林疏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掌心还沾着芦苇荡的泥,却暖得烫人。她从怀里摸出团油纸包,展开时,几页泛黄的账本边角还滴着泥水:“我在仓库梁上摸到的,盖着‘林记纺织’的暗章。”顾砚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接过账本翻了两页,指腹重重压在某行数字上:“1965 年 3 月,运往香港的棉纱数量比账面多三成 —— 这和我爸当年调查的‘物资走私案’记录对得上。” 他抬眼时,眼底烧着簇火,“阿桐,你猜仓库墙上用红漆写的‘八号货轮’是谁的?”
林疏桐想起前世被打断腿那晚,听见林正业在客厅打电话:“船期不能改,那丫头顶罪的事……” 她的手扶额:“是我爸的货轮。他说要去南方谈生意,其实是要把这些年贪的钱全运出去。”
灶膛里的柴火 “噼啪” 炸开,火星子窜上房梁。顾砚舟把账本小心收进怀里,起身去关窗:“今晚必须报案。李队长上次说过,只要有实证,走私案的线索他豁出命也要查。”
林疏桐摸出空间里的搪瓷缸,倒了杯灵泉温水递给他。水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他眼里的锐光:“我还在仓库角落看到半袋银元,刻着‘柳芳’的私章 —— 怪不得柳芳总说头疼要去县城抓药,原是去码头盯货。”顾砚舟喝了口水,突然握住她沾着泥的手:“你今天要是……”
“没有要是。” 林疏桐把铜铃塞进他手心,“我摇铃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来。”
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敲开了公社派出所的门。李队长正蹲在门口啃玉米饼,见是他们,玉米饼 “啪” 地掉在地上:“昨儿后半夜有人报芦苇荡闹贼?你们......” 他盯着林疏桐脸上的淤肿,猛地站起身,“走!去里屋说!”
半小时后,李队长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得飞快,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林记纺织账本、八号货轮、柳芳私章银元。他合上本子时,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小同志,你们立大功了!我这就联系县局,调码头的货船记录!”
林疏桐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赵叔昨晚在她耳边说的话:“小姐,老爷把最后一批货藏在西湾码头的废冷库,钥匙在柳芳的翡翠镯子内侧......”顾砚舟轻轻碰了碰她的肩:“想什么呢?”
“想猫抓老鼠。” 林疏桐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扬起个小弧度,“老鼠再狡猾,也该到露头的时候了。”
第三天下午,县局的吉普车就开进了公社。李队长隔着车窗冲他们挥手,风掀起他的制服衣角,露出别在腰上的手铐 —— 在阳光里泛着冷硬的光。而此刻的西湾码头,废冷库的铁皮门被海风刮得 “哐当” 作响。门后堆着的木箱上,“林记纺织” 的烫金标志还未褪色,最上面那箱的封条,正随着穿堂风,缓缓裂开道细缝。
法庭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时,林疏桐正盯着被告席上那个鬓角斑白的男人。林正业总算被逮住了,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从前总梳得油亮的背头乱成一蓬枯草。他右手腕上的银手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可当他抬头撞上林疏桐的目光时,那眼神竟比手铐还凉 —— 像前世她被按在牛棚里挨冻时,他隔着铁窗扔进来的半块硬馍,带着不屑的温度。
“被告林正业,对公诉机关指控的走私国家物资、伪造账本、教唆顶罪三项罪名,是否认罪?”审判长的声音像重锤敲在砖墙上。林疏桐看见林正业喉结动了动,枯瘦的手指抠住被告席的木栏,突然扯着嗓子喊:“那些货是柳芳经手的!我根本不知道......”
“啪!”法槌落下的脆响惊得旁听席传来抽气声。
林疏桐摸了摸随身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赵叔连夜誊写的证词 —— 老仆在林家三十年,连林正业当年如何在主母药里添了三帖寒性药材,导致她咳血而亡的细节都记得清楚。她站起来时,裙摆扫过椅腿,发出窸窣的响:“审判长,我有证据。”
投影仪的光打在幕布上,第一张照片是西湾码头废冷库里叠成山的木箱,“林记纺织” 的烫金标志 在镜头里泛着暗黄;第二张是柳芳翡翠镯子内侧的钥匙模,和冷库铁门锁眼严丝合缝;第三张...... 林疏桐喉头发紧,照片里是个雕花檀木盒,盒底压着张泛黄的药方,“苦杏仁三钱,紫菀五钱” 的字迹正是林正业的。
“这是我母亲 1962 年的药方。”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原方里没有苦杏仁,可她服药半月后开始咳血,大夫说...... 是寒药过量,此外还馋了相克的其他药材,更有一味朱砂。”旁听席炸开一片议论。林正业突然扑向围栏,手铐撞在木头上 “当啷” 作响:“你胡说!”
“第西份证据。” 顾砚舟从公诉人手里接过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叠银行汇票,“1962 年 3 月,林正业以‘医疗补助’名义汇给柳芳娘家五千元,而我母亲的丧葬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疏桐发白的指节,“只有三十八块。”林正业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被告席的椅背上,整个人瘫坐下去。
法警上前按住他肩膀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呜咽,像被踩断腿的老狗:“我、我认罪......”
“砰!”法槌再次落下时,林疏桐眼前突然闪过前世的雪。那时她蜷在牛棚稻草堆里,听见外面有人喊 “林正业一家跑了”,而她的断腿正汩汩往外冒血,冻成暗红色的冰。此刻阳光透过法庭的窗户照进来,晒得她后颈发烫,她终于敢承认 —— 原来 “解脱” 不是撕心裂肺的疼,是心口堵着的那团黑泥,终于被风吹散了。
“被告人林正业犯走私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审判长的话音刚落,林疏桐就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噎。她回头,看见赵叔扶着墙站在旁听席最后排,老仆的手背全是老年斑,此刻正抹着眼泪,见她望过来,用力点了点头。
庭审结束时己近黄昏。顾砚舟等在法庭外的走廊,手里捏着块方帕,边角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栀子花 —— 是她前几日在知青点无聊时绣的。他见她出来,没说话,只把方帕轻轻按在她眼角。林疏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咸涩的水珠渗进帕子的棉线里,倒把那朵栀子花衬得鲜活了。
“饿吗?” 顾砚舟突然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买了糖糕,在传达室温着。”林疏桐摇头,却抓住他袖口往楼梯口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上像幅褪色的画。走到台阶顶端时,她停住脚,望着远处被晚霞染成橘红的云朵:“我妈要是知道......
”“她知道的。” 顾砚舟的手覆上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传过来,“你看,今天的云多软和,像不像她给你织的那床棉被子?”
林疏桐突然笑了。她想起前世冻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恨自己没摸过母亲的手;这一世,她不仅摸到了顾砚舟的手,还能站在这里看云。风掀起她的衣角,她听见口袋里的铜铃轻响 —— 那是顾砚舟前晚塞进来的,说 “以后害怕了就摇,我保证比风跑得快”。
两人走到法院门口时,辆绿吉普 “吱呀” 停在路边。李队长从车窗探出头,帽檐沾着点草屑:“小同志!县局说西湾码头的冷库清完了,那些银元全给你们家留着当赔偿!”林疏桐刚要开口,顾砚舟突然捏了捏她手腕。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法院对面的梧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那姑娘抱着个包裹,见他们望过来,犹豫着挥了挥手。
“阿桐姐!” 姑娘跑过来,怀里的包裹渗出淡淡香气,“队里王婶煮了酒酿圆子,说你今天肯定累,让我给你带碗热乎的。”林疏桐接过碗,酒酿的甜香混着暮色里的槐花香,裹着她冻了两世的心肺。她转头看顾砚舟,他正低头替她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眼尾还沾着庭审时没擦净的泪。远处传来下班的哨声,混着姑娘催他们 “快走,圆子要凉了” 的喊声。
“走吧。” 顾砚舟牵起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这月在知青点翻地时磨的,“回家。”林疏桐跟着他往巷口走。风里飘来不知谁家的饭香,有孩子追着蝴蝶跑过他们脚边。她突然想起空间里的灵泉田,今早新撒的菜籽己经冒出了嫩芽,绿绿的像小旗子。而顾砚舟口袋里的铜铃,正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手背,发出清清脆脆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