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故宫飘着碎金般的梧桐叶,萧明瑟的鸾轿碾过丹墀时,轿夫的草履碾碎了砖缝里的苔痕。她望着袖中褪色的双鲤佩,玉坠上的金线早己斑驳,如同她与沈砚冰之间,被岁月磨得支离破碎的情分。
丞相府的滴水阁飘着沉水香,林修远手中的《商君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萧明瑟盯着他案头的鎏金香炉,炉中焚的正是西域安息香 —— 与西北战场假药里的气味如出一辙。
"长公主深夜造访,可是为了沈将军?" 林修远的声音像浸了秋霜,指尖划过书页上的 "权术" 二字。萧明瑟忽然笑了,笑得比檐角冰棱更冷:"丞相明知故问,这满朝文武,只有你我清楚,景和三年的旧案一旦翻出,最先碎的是谁的骨。"
案头的青铜灯树忽然爆起灯花,映得她鬓间的红宝石簪如滴血的眼。林修远放下书卷,从暗格中取出半幅黄绫,上面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龙首方向却绣着朵残缺的雪梅 —— 正是沈砚冰甲胄上的暗纹。
"七日前,有人在将军府后巷看见西域商队," 他指尖划过龙袍的袖口,"这龙鳞的缀法,与沈将军十年前的战衣一模一样。" 萧明瑟望着龙袍内衬的朱砂印,瞳孔骤缩 —— 那是她母妃当年常用的凤纹印泥。
五更天的凤仪殿飘着细雪,萧明瑟跪在皇帝案前,鬓发上还沾着丞相府的沉香。她望着皇兄案头未批的兵符交接疏,忽然想起幼时沈砚冰替她暖手的模样,那时他的掌心,还没有握剑的茧。
"皇兄," 她的声音像碎了一地的玉,"阿砚他......" 喉间突然哽住,指尖掐入掌心,"他如今眼里只有那个村女,连儿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都不认了!"
皇帝放下狼毫,望着胞妹眼下的乌青。自景和三年后,他便再没见过萧明瑟流泪,那时她才十岁,抱着贤妃的棺椁不哭不闹,只说 "皇兄,明瑟会替皇嫂照顾阿砚"。
"他甚至去翻太医院的旧档," 萧明瑟忽然抬头,眼中映着烛火,"说要为贤妃和苏瑾翻案......" 她忽然笑了,笑得泪落如雨,"可贤妃薨逝时,他才七岁啊!如今被那村女迷了心窍,竟要毁了母妃用命换来的太平......"
皇帝的笔尖在奏疏上划出歪斜的痕,忽然想起沈砚冰递上兵符时的眼神 —— 像极了当年贤妃临终前的倔强。他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龙椅,从来都是最冰冷的刑具,无论是贤妃、萧贵妃,还是如今的沈砚冰,终究是皇权下的蝼蚁。
卯初的将军府笼罩在薄雾中,沈砚冰握着苏挽月新配的金疮药,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异响。他推开柴房木门,看见堆积的兵器架后,半幅龙袍的金鳞在晨光中闪烁,龙首正对着他甲胄上的蟠龙纹。
"将军!" 陈武的声音带着惊惶,"大理寺的人己围了府......" 话未说完,己被闯入的锦衣卫按倒。沈砚冰望着为首者手中的圣旨,黄绫上 "谋反" 二字刺得人睁不开眼,忽然想起昨夜萧明瑟眼中的疯狂 —— 原来她终究还是走了母妃的老路,用最狠的刀,捅向最亲的人。
"沈砚冰," 锦衣卫指挥使的绣春刀横在他颈间,"陛下有旨,着你即刻入宫。" 沈砚冰望着院中飘落的梧桐叶,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十年的霜:"劳烦转告陛下,末将的寒戟,只斩外敌。"
巳时的金銮殿气压凝滞,沈砚冰的玄铁寒戟被掷在丹墀上,戟尾红缨穗扫过青砖,惊起殿角栖着的白鸽。他望着御案上摆着的龙袍,袖口的雪梅纹与苏挽月绣的护腕一模一样,忽然明白,这不是谋反,而是皇权对他的最后一次碾压。
"沈爱卿," 皇帝的声音像浸了铅,"你可知罪?" 沈砚冰抬头,看见萧明瑟站在御座旁,今日她换了玄色罗裙,腰间凤纹佩换成了鎏金短刀,像极了当年萧贵妃垂帘听政的模样。
"末将不知。" 他的声音比殿角的铜鹤更冷,"末将只知,镇北军的兵符己交,如今不过是个闲云野鹤。" 萧明瑟忽然上前,指尖抚过龙袍的金鳞:"闲云野鹤?那这龙袍又是从何而来?" 她望向皇帝,"皇兄,这龙鳞的缀法,与阿砚十年前的战衣分毫不差......"
沈砚冰望着她眼中的决绝,忽然想起在西北战场,她替他挡下匈奴骑兵的场景。那时她的披风染着血,却笑着说 "阿砚,我们回家"。如今 "回家" 二字,却成了最锋利的刀。
申时的冷宫飘着今冬初雪,苏挽月隔着铁栏,看见沈砚冰的甲胄上凝着霜花。他手中握着半片雪顶红花瓣,是她昨日悄悄塞进他掌心的。
"对不起......" 她的声音混着雪粒,"若不是我......" 沈砚冰忽然轻笑,指尖穿过铁栏,替她拂去鬓角的雪花:"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原以为交了兵符,便能护你周全。"
他望着冷宫墙上的残雪,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阿砚,以后要像雪顶红般活着,哪怕长在岩缝里,也要开得鲜艳。"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深宫里的岩缝,从来容不得干净的花。
"挽月," 他忽然压低声音,"丞相府的密道图,藏在我书房的《诗经》里,夹在 ' 蒹葭苍苍 ' 那页......"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锦衣卫的脚步声。苏挽月望着他眼中的决然,忽然明白,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相见。
雪越下越大,沈砚冰望着她腕间的龙纹玉佩,忽然觉得,这漫天的雪,比祁连山的更冷,却也更干净。他忽然想起在琼华楼,她为他挡下的烛火,想起在西北战场,她为他熬的药,忽然笑了 —— 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皇权,而是那个愿意为他在岩缝里扎根的人。
是夜,萧明瑟独坐在凤仪殿,望着案头的龙纹玉佩。玉佩上的蟠龙纹与她的凤纹佩遥相呼应,却永远无法相触。她忽然摸出袖中褪色的双鲤佩,与龙纹佩放在一起,忽然笑了 —— 原来从母妃在贤妃药里下朱砂的那日起,他们的命运,便如这玉佩上的纹路,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河。
五更天的钟鼓响起时,萧明瑟望着窗外的初雪,忽然轻声说:"阿砚,你说雪顶红能在岩缝里生长,可你不知道,这深宫里的雪,从来都是带着毒的。" 她忽然将双鲤佩扔进炭盆,火焰中,玉坠上的红鲤渐渐扭曲,像极了她十年的守望,终将在这场权谋的大火中,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