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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的冬夜像被冻住的墨砚，浓稠的黑暗里，唯有鹰嘴岩下的木屋漏着豆大的灯影。沈砚冰靠在松木床头，望着陶砚里化开的松烟墨，笔尖在素笺上悬了又悬，终是落下第一笔 —— 字迹比七年前在将军府批军报时颤抖许多，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烛台上的羊脂烛刚点燃，火苗便被穿堂风扯得东倒西歪，将他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晃成破碎的蝶。沈砚冰望着素笺上的 "挽月" 二字，忽然想起她在琼华楼第一次写自己名字时的模样：砚台里的墨汁溅在袖口，她却笑着说 "阿砚的名字，像寒戟劈开月光"。此刻墨香混着松木焦味，倒真似那年她为他红袖添香时，不小心烧着了砚边的诗稿。
"七年了，鹰嘴岩的雪顶红开了七次，" 他对着虚空轻笑，笔尖划过 "我来了" 三字，墨迹在烛泪里晕染，"你总说我握戟的手该护天下，可这天下护完了，我的手却只想护着你坟头的银铃。"
陶碗里的雪顶红药汁早己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北疆之战留下的旧伤在雪夜里隐隐作痛，每道疤痕都对应着记忆里她为他换药的场景：西北大营的帅帐，她用银镊子夹起灼烫的艾草为他炙烤伤口，睫毛上凝着的汗珠落在他手背，比药膏更烫；云岭山的山洞，她趴在他胸前听心跳，发间的雪顶红绢花蹭得他下巴发痒，说 "阿砚的心跳，比战鼓更让我安心"。
遗书的第二页写满了琐碎的叮嘱：药圃里的当归该在春分移栽，雪顶红的雌株要多施火山灰，木屋的青瓦该换了，还有 —— 他顿笔，望着梁上悬着的平安符，素绢边缘被虫蛀出的小洞，像她当年绣错的针脚。
"别笑我啰嗦，" 他对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说，仿佛她就坐在对面的竹椅上，"你走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早把日子过成了药 —— 晨起的清粥是补气的参须，夜读的灯火是安神的夜交藤，连吵架都像发汗的紫苏，让人浑身通透。"
烛芯突然 "噼啪" 爆响，溅出的火星落在遗书上，烧出个小窟窿。沈砚冰却觉得，这窟窿像极了她眼尾的朱砂痣，在素笺上灼灼生光。他想起在幽州药庐，她趴在他膝头画地形图，笔尖突然划破他掌心，血珠滴在图上，她慌乱的样子："糟了，把祁连山的雪顶红画成血色了。" 如今看来，倒像是命运早己伏笔的印记。
第三页写至 "再也不分开" 时，狼毫突然从指间滑落。沈砚冰摸着枕边的雪梅佩，碎玉在掌心拼成完整的双鲤纹 —— 那是萧明瑟最后一次送来的信物，她说 "碎玉重圆，不是破镜，是人心终究会化冰"。此刻玉佩贴着他胸口，凉得像祁连山的雪，却又暖得像她临终时的泪。
"还记得在太液池吗？" 他对着玉佩轻笑，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墓碑方向，"你说红鲤是宫里最自在的生灵，可红鲤离不开水，就像我离不开你。" 他忽然想起萧明瑟的凤纹佩，想起她在金銮殿卸冠时说的 "阿砚，你护她一世长安，我护你心底的花"，原来有些爱，早在权谋与战火中，熬成了护心的药引。
窗外的风雪突然加剧，油灯 "噗" 地熄灭，唯有烛台上的羊脂烛还在挣扎。沈砚冰摸出苏挽月送他的银簪，簪头的雪顶红在幽暗中泛着微光，那是她用最后一支银钗熔铸的，说 "以后看见这花，就像看见我在采药"。此刻银簪与玉佩相触，发出细碎的响，像她当年捣药时，陶钵与杵碰撞的韵律。
当烛泪在瓷盏里积成红珊瑚的模样，沈砚冰终于写完最后一句："下辈子，我做祁连山的雪，你做岩缝里的花，雪化时，便是我们重逢的暗号。" 墨迹未干，他己握起玉佩贴在唇间，仿佛能吻到她指尖的药香。
幻觉就是在此刻漫上来的：她提着药篓从雪幕中走来，发间落着的不是雪花，而是当年在琼华楼替他挡下的烛泪。"阿砚，" 她的声音混着风雪，"别难过，你看 ——" 她抬手，漫山的雪顶红在黑暗中次第绽放，每朵花的蕊心都燃着豆大的烛火，像极了他们曾在西北大营看过的，连成一片的烽火。
沈砚冰笑了，笑得像初遇时那样明亮。他看见自己的寒戟化作雪顶红的茎秆，平安符变成了花瓣，而那些年流过的血，此刻都成了花肥，让这满山的雪顶红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烈。烛火在风雪中摇曳，最终熄灭，却在熄灭的瞬间，他看见她伸出手，掌心躺着粒发光的种子 —— 是他们在悬崖边埋下的，用鲜血和眼泪浇灌的，永不凋零的雪顶红。
雪，还在下。木屋的门 "吱呀" 一声被风推开，遗书上的字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最后一行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被烛泪浸得发亮，像极了她眼尾那颗永远温热的朱砂痣。而在墓碑前，银铃突然响起，不是山风，不是松涛，是有人轻轻说："阿砚，我一首都在，在每一朵为你绽放的雪顶红里。"
黎明时分，萧明瑟的影卫在木屋外发现了冻成琥珀的烛台，烛泪凝结成红鲤的形状，尾鳍处还嵌着半粒雪顶红种子。而沈砚冰躺在松木床上，掌心紧握着两枚玉佩，雪梅佩与龙纹佩的碎玉在晨光中相触，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并蒂莲纹 —— 那是他们初遇时，祁连山的雪顶红开成的，最动人的模样。
祁连山的雪，终将融化成溪；鹰嘴岩的花，终将再次绽放。而有些故事，早己在烛泪尽处，在玉佩相触的微光里，写成了最永恒的，关于爱与守望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