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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三年腊月初七，湘西雪峰山麓飘着纸钱似的雪片。林晚笙挎着竹编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爬，药锄把手上凝着层薄冰，硌得她掌心发疼。这趟进山本是为采续断接骨草，谁知在断龙崖边撞见个穿喜袍的女人。
那女人背对她跪在崖边，凤冠霞帔缀满银铃，被山风一吹叮咚作响。林晚笙正要开口，却见女人颈后别着朵白纸花，花瓣上用朱砂画着道符咒——正是给死人引路的往生花。她倒抽冷气时，女人突然转头，盖头下露出半张溃烂的脸，蛆虫在眼窝里钻进钻出，另一半脸却美得惊人，眉心贴着片金箔剪成的鸾凤。
“姑娘可见着我的新郎？”女人声音像砂纸磨着朽木，指尖突然暴长三寸，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碎肉。林晚笙后退时踩到块圆物，低头见是颗骷髅头，下颌骨挂着半截红绸，绸上金线绣着“百年好合”。
雪地突然腾起绿火，八抬大轿从火中显形。轿夫个个穿着官服补子，脑袋却齐根断掉，用红绸系在脖子上。喜乐声从西面八方涌来，林晚笙捂住耳朵仍听见唢呐里混着婴儿啼哭。穿喜袍的女人伸手拽她，指甲刮过她手腕留下五道血痕：“新郎在等，快随我拜堂。”
“我替你找！”林晚笙摸出药囊里的雄黄粉撒过去，女人尖叫着化作黑烟。黑烟中飘出张洒金红笺，笺上墨迹未干：“林氏晚笙，三更轿至，莫误良辰。”
当夜林晚笙发起高热，恍惚看见个穿长衫的男人坐在床边。男人眉眼像水墨画晕染开，左耳垂有粒红痣，指尖缠着截红绸。绸上金线在她腕间血痕上游走，疼得她冷汗涔涔。“别怕，”男人声音像从棺材里飘出来的，“我叫谢九鸢，是来娶你的。”
林晚笙猛然惊醒，腕间果然缠着红绸，绸上金线竟在吸血，伤口渗出的血珠顺着绸子流进床尾的竹箱。箱盖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露出她昨日采的接骨草，草叶间蜷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虫背纹路像极了红笺上的洒金。
子时梆子响时，门外传来唢呐声。林晚笙贴着门缝望去，八盏白灯笼照着雪地，灯上“奠”字是用女人头发编的。轿夫提着灯笼的胳膊齐肘而断，断口处爬满蛆虫。喜轿帘子突然掀开，穿喜袍的女人探出头，盖头下露出半张美艳的脸，另半张溃烂的面孔正对着林晚笙的门缝笑。
“林姑娘，吉时己到。”轿中传来谢九鸢的声音。林晚笙摸出药锄后退，后腰撞上竹箱，白蛊虫突然窜起咬住她手腕。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再睁眼时己身处喜轿，腕间红绸变成金锁链，锁链那头拴着个纸人新郎，纸人脸上用朱砂点着双目，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血。
轿子晃进座义庄，棺材当喜床排成两列。林晚笙被按着与纸人拜堂时，听见棺材里传出指甲抓挠声。谢九鸢掀开纸人盖头，露出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纸脸左耳垂有粒红痣。“从此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纸人突然开口，声音与谢九鸢一模一样。
林晚笙趁机将银针扎进纸人眉心，纸人轰然自燃。火光中谢九鸢现出真身，竟是具无头尸体，脖颈断口处盘着条赤练蛇。尸体怀里抱着个金匣，匣盖镶嵌的铜镜映出林晚笙的脸，镜中人眉心贴着鸾凤金箔，耳垂渐渐浮现红痣。
“九十九年了，”尸体发出谢九鸢的声音，“终于等到林家女儿的心头血。”金匣突然弹开，里面躺着颗跳动的心脏，心尖上插着根接骨草，草叶间蜷着只白蛊虫，正是林晚笙竹箱里那只。
义庄棺材同时炸开，八十一具女尸坐起，每具女尸都穿着喜袍，盖头下半张脸溃烂半张脸美艳，左耳垂都有红痣。她们齐声唱起骨谣，歌声中林晚笙感觉心脏被金线扯住，线头连着金匣里的心脏。当女尸们伸出长着蛆虫指甲的手抓向她时，她摸到腰间药囊最后包雄黄粉。
雄黄撒出的刹那，金匣里的心脏突然发出婴儿啼哭。所有女尸瞬间化为飞灰，谢九鸢的尸体也随风消散，只留下金匣和接骨草。林晚笙捧起金匣，匣中铜镜突然映出她身后站着个人——正是穿喜袍的女人，只是此刻她整张脸都美艳如初，眉心鸾凤金箔正在燃烧。
“多谢林姑娘成全，”女人指尖点在林晚笙眉心，“九世轮回，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林晚笙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身体，低头见腕间红绸变成血线，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她摸出银剪要剪断血线，却见剪刃映出自己左耳垂长出红痣，镜中人脸渐渐变成谢九鸢的模样。
鸡鸣时分，猎户在义庄外发现林晚笙的尸体。她穿着残破的喜袍躺在棺材上，腕间缠着金锁链，竹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张洒金红笺写着：“林氏晚笙，魂归冥婚，九九归一，鸾凤成双。”而雪峰山深处，八十一顶残破的喜轿正缓缓沉入沼泽，轿中传出婴儿啼哭，哭声里混着个男人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唱着：“接骨草，续断桥，新娘血染红绡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