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盖头下的眼睛
血月攀上祠堂飞檐时,我攥着半块龙鳞退到供桌旁。檐角青铜铃无风自鸣,震得案头白烛腾起三尺青焰。烛泪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卦象,正中央赫然凝着"癸亥年七月初七"——我的生辰正被某种力量刻入地脉!
"夫君......"
幽咽的呼唤从祠堂天井传来。我转头望去,五顶猩红喜轿不知何时己停在院中,轿帘缝隙里渗出缕缕黑雾。最前方的轿夫突然掀开斗笠,露出爬满尸斑的脸——竟是三年前溺死在鱼塘的张家幺儿!
"吉时己到——"
轿中传出破锣般的嘶吼。我后颈逆鳞突然灼痛,铜镜映出骇人画面:原本空荡的祠堂挤满虚影,三百个身着嫁衣的新娘正从梁柱间飘落。她们的红盖头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复眼——每只瞳孔都映着个正在刻字的"我"!
供桌上的族谱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的纸页显出新墨:"刘氏峰明,聘五姓女,礼成于中元"。当最后个"元"字浮现时,最前方的喜轿帘幕突然掀起,伸出的不是新娘柔荑,而是只生满绿毛的枯爪!
"叮——"
我掷出银剪击退枯爪,刃口与指甲相撞迸出火星。轿中传来非人嘶吼,整顶轿子突然炸成碎片。飞溅的木屑中,身着鎏金嫁衣的新娘缓缓起身——盖头下钻出千百条合欢蛊虫,虫群在空中拼出张人脸,正是投塘自尽的华云梦!
"刘郎好狠的心......"虫脸发出凄厉哭嚎,复眼中突然射出青光。我闪身避过,光束击中的地方浮出块青铜碑,碑文竟是用指骨拼成的婚书。当指尖触及碑面时,三百新娘突然齐声尖笑,她们的盖头同时飘起,露出眼眶中跳动的龙鳞!
祠堂地面突然塌陷,我坠入口缠满红绸的青铜棺。棺盖上用金漆绘着北斗九星,开阳位钉着柄熟悉的银剪——正是母亲当年刺入我襁褓的那柄!当试图拔除时,剪刃突然缠上条肉须,须尖裂开的豁口传出祖父的狞笑:"好孙儿,这合卺酒该饮了......"
棺椁西壁渗出粘稠黑液,凝成九盏骷髅杯。杯中盛着的不是酒水,而是泡着龙鳞的血浆。第一杯触及唇边时,怀中的半块龙鳞突然震颤,棺底浮现出母亲被铁链穿透琵琶骨的幻象——她的嫁衣下摆钻出条白蛟,额间嵌着的正是缺失的另半块龙鳞!
"破!"
我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幻象。白蛟突然暴起,断角刺穿棺盖的刹那,窥见惊悚真相:祠堂地下埋着三百口竖棺,每口棺中都站着个盖红巾的新娘。她们腐烂的指尖正插入自己眼眶,将龙鳞瞳仁按进棺壁的凹槽——那些凹痕连成的图案,分明是条被婚书缠缚的巨龙!
华云梦的虫脸突然扑进棺中,复眼里的龙鳞瞳仁迸出血光。当血光笼罩全身时,我听见此起彼伏的裂帛声——三百新娘同时撕开嫁衣,露出爬满咒文的胸腔。她们的心口处皆插着青铜卦钱,钱眼处钻出的肉须正向我后颈逆鳞蔓延!
"一拜天地——"
非男非女的唱礼声震得龙鳞发烫。我挣扎着摸到银剪,刃口却突然软化如绸——这利器竟是用历代新娘的头发熔铸而成!当肉须即将触及命门时,棺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铃响,母亲残破的嫁衣碎片穿透棺椁,在虚空中拼成道镇魂符。
符光触及华云梦虫脸的刹那,所有新娘突然齐声哀嚎。她们的龙鳞瞳仁炸成血雾,在空中凝成顶巨大的红盖头。当盖头飘落的瞬间,我看见了永生难忘的画面——盖头下根本没有什么新娘,只有团蠕动的血肉,表面凸起着三百张正在尖叫的"我"的脸!
血肉团表面的人脸突然齐声诵咒,祠堂梁柱上的符箓应声燃烧。我踩着供桌跃上房梁,瓦片缝隙渗下的雨水混着符灰,在掌心烫出北斗七星状的灼痕。华云梦溃散的虫群突然聚向堂前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倒影,而是口泡在血池中的青铜椁——椁身上缠着的红绸,正系着我周岁时戴过的长命锁!
"开棺!"
血肉团中伸出数百条肉须,刺穿祠堂西壁。地砖轰然炸裂,十八具腐尸抬着的雕花铜棺破土而出。当棺盖被肉须掀开的刹那,我怀中龙鳞突然飞射而出,正正嵌入棺中女尸的眉心——那竟是身着前朝嫁衣的秦娥,她心口插着的银剪柄上,还沾着我前世剜心时的血迹!
腐尸突然齐刷刷跪地,它们的天灵盖中钻出青铜卦钱。钱币在半空拼成太极图,阴鱼眼中浮出母亲被铁链穿透的残魂,阳鱼眼却映着五姓地窖中蠕动的酒坛——每个泡着龙胎的酒坛表面,都凸起张与我相似的脸!
"你才是祭品......"秦娥的尸身突然睁眼,腐烂的指尖捏诀。铜棺底部裂开暗道,涌出成群的尸蚕。这些蛊虫背甲上皆刻着婚书残句,啃噬过的地方浮现出龙脉舆图——刘家村每口井的位置,都对应着龙脉被钉穿的穴位!
我扯下祠堂帷幕缠住双臂,火折子点燃的刹那,烈焰顺着尸蚕烧向铜棺。秦娥的嫁衣突然离体飘起,在空中展开成张人皮舆图。当火光映透皮膜时,窥见惊悚真相:舆图经络间流动的不是朱砂,而是历代新娘的经血,她们的生辰八字正顺着血脉汇聚向龙脉心脏!
"坎离归位!"
母亲残魂突然尖啸着撞向太极图。阴阳双鱼炸裂的瞬间,我后颈逆鳞处钻出条白蛟虚影——正是秦娥被剜去的龙魄!她断角处迸发的金光穿透铜镜,镜中浮现出五姓家主围坐在龙脉核心的场景:他们手中捧着的不是法器,而是台刻满巫文的青铜浑天仪!
浑天仪的枢轴突然转向我的方位,祠堂地面裂开深壑。我坠入龙脉裂口时,三百张人脸从血肉团中剥离,化作张张婚帖贴满岩壁。当指尖触及冰冷的青铜椁时,棺中突然传出指甲抓挠声——里面关着的,竟是三百世轮回中所有被替换的"真我"!
合欢藤蔓缠住脚踝的刹那,我嗅到花瓣间浓重的铁锈味。指尖刚触及藤叶,那些猩红花瓣突然裂开细缝,渗出粘稠的黑血——血珠坠地竟凝成卦象,艮位首指祠堂残存的西墙!
"咯咯......"
血月中传来孩童轻笑。我循声望去,青铜椁的缝隙间正探出只青白小手,腕间系着的银铃与母亲遗物一般无二。当试图靠近时,椁中突然伸出千百条红绳,绳头系着的铜钱在空中拼出"戊戌年七月初七"——正是今夜时辰!
"夫君莫急......"
猩红轿帘无风自动,三百个"我"的面容在轿窗后明灭。最前排的轿夫突然扯开面皮,露出钟家家主腐烂的半张脸:"这顶鸾轿,可是用你九世皮囊缝制!"
怀中的白蛟逆鳞突然震颤,秦娥的虚影自我右臂浮现。她断角处射出的金光穿透轿帘,照出轿中骇人景象——软榻上堆叠着九具缠满红绸的骸骨,每具心口都插着桃木钉,钉身刻着的竟是我各世生辰!
"阿兄看好了!"
秦娥龙尾横扫,将最近那顶轿子劈成两半。飞溅的轿帘碎片突然活过来,化作张张人皮婚书贴满祠堂断壁。当血月移至中天时,所有婚书上的墨迹开始游走,在墙面拼出条被铁链贯穿的白蛟——正是当年被我亲手钉入龙脉的秦娥真身!
五姓家主手中的浑天仪突然炸裂,齿轮化作飞蝗袭面。我挥袖遮挡间,窥见某个齿轮内侧刻着母亲的小字:"巽位三丈,地眼当归"。踩着崩落的瓦当跃至卦位,靴跟跺地的瞬间,祠堂地基轰然塌陷——
"轰!"
尘烟散处,露出方九尺见方的青铜祭台。台面凹槽中流淌的水银里,浸泡着三百枚龙鳞瞳仁!每个瞳仁中央都浮着点朱砂,细看竟是缩小百倍的生辰八字。
"这才是真正的聘礼......"钟家家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枯爪扯开衣襟,胸腔内嵌着的浑天仪核心正迸发血光:"五姓养龙三百载,等的就是你这味药引!"
秦娥的虚影突然发出悲鸣,龙尾卷起我甩向祭台。掌心触及水银的刹那,那些龙鳞瞳仁突然跃出凹槽,暴雨般射向周身要穴。剧痛中,前世记忆如毒蛇钻入识海:原来每块鳞片都封存着个被炼化的新娘魂魄,她们的眼眶正透过龙鳞凝视着我的命宫!
"破!"
我咬破舌尖喷出精血,血雾触及的龙鳞突然龟裂。裂缝中钻出条条双头蛊虫,虫身鳞片下竟刻着五姓女子的闺名!当蛊虫即将扑上面门时,椁中那只青白小手突然抓住我的腕子——
"爹爹......"
男童的呼唤让我浑身剧震。桃木钉崩落的瞬间,窥见他心口处的胎记竟与我后颈逆鳞纹路完全契合!青铜椁底突然浮现北斗阵图,天枢位的凹槽正与怀中的半块龙鳞严丝合缝。
血月突然炸成碎片,暴雨中夹杂着燃烧的符纸。当龙鳞归位的刹那,整座祭台开始下沉,秦娥的虚影在金光中凝实:"阿兄,是时候偿还血债了......"
她的龙爪穿透我的胸膛,攥住的却不是心脏,而是团跳动的青光——那光芒中浮动的,正是三百张被篡改的婚书本源!
红盖头飘落在地的刹那,祠堂内三百盏长明灯骤然熄灭。檐角青铜铃炸成碎片,每一片锋利的铜棱都映着血月异光——那光晕里竟浮动着密密麻麻的合欢蛊,虫翅震颤声如万鬼啜泣。
我捏紧银剪后退半步,鞋跟却踩中块软腻之物。低头看去,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缕缕发丝,发梢系着褪色的合欢绳,正蛇一般缠上脚踝。红盖头下的阴影突然蠕动,三寸金莲踏出轿帘时,绣鞋尖滴落的不是血珠,而是泛着荧光的龙髓!
"夫君......"
盖头下传来母亲的声音。我浑身剧震,银剪险些脱手——这分明是十年前她坠井时的嗓音!缠在腕间的合欢绳突然暴长,勒出北斗七星状的血痕。当绳结触及心口逆鳞时,窥见惊悚真相:红绸另一端系着的不是新娘,而是青铜椁中那具浑身生鳞的男童尸!
"叮——"
秦娥断角所化的银铃突然自鸣。声波荡开盖头的刹那,三百道青光自地脉裂口迸射,将猩红轿子照得通明——轿中端坐的哪是什么新娘,分明是具缠满红绳的青铜浑天仪!仪盘二十八宿的凹槽里,浸泡的竟是历代"刘峰明"被剜下的眼珠!
"好孩子,这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
钟家家主的声音自浑天仪中传出。我挥剪斩断缠身红绳,断口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龙脉髓液。髓液落地生根,眨眼间长成片挂满人头的合欢林——每颗头颅的七窍中都钻出青铜卦钱,钱眼处浮着新娘自戕的残影!
秦娥的虚影突然凝实,龙尾扫过之处,合欢树齐齐拦腰折断。树干年轮间浮现出我前世刻在龙脉岩壁的婚书,朱砂字迹正被树根吸收,转为漆黑的咒文。当最后一道笔画被吞噬时,男童尸突然自棺中坐起,心口的桃木钉"咔"地弹出,钉身上赫然刻着:"以父为祭,永镇此棺"!
"阿爹......"
男童腐烂的指尖戳向我眉心。剧痛中识海翻涌,三百世记忆如毒蛇撕咬——原来每场冥婚的新娘棺底,都垫着张用我胎发织就的人皮!红盖头突然暴涨如幕,将整座祠堂裹成茧房。茧壁内浮现出五姓地窖的幻象:三百坛合欢酒突然开封,每个酒坛中都爬出个脖颈系红绳的"我",正将银剪刺入新娘心口!
"破!"
我咬碎舌尖,精血喷在秦娥断角处。龙吟响彻茧房,红绸寸寸断裂。浑天仪核心突然裂开,掉出块刻着生辰八字的龟甲——那正是祖父临终前紧攥的占卜器!当龟甲触及逆鳞时,祠堂地砖轰然炸裂,露出底下深埋的九口青铜瓮。瓮中泡着的不是寻常尸骸,而是三百具浑身覆鳞的胎儿,脐带另一端竟都连着我的虚影!
血月突然淌下泪来,雨水中混着燃烧的符灰。我扯下红盖头缠住右臂,在秦娥龙魄加持下,银剪刃口暴涨三尺寒芒。当刃尖刺入浑天仪核心时,所有幻象骤然凝固——钟家家主的残魂在仪盘中扭曲,他背后浮现出张巨大的命盘,盘面每个星位都钉着片龙鳞,鳞下压着的正是我各世写下的婚书!
"你才是真正的鬼媒婆......"
我嘶吼着搅动银剪。命盘崩裂的瞬间,红盖头突然化作条白绫,缠住男童尸的脖颈。地脉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龙脉心脏处睁开只生满复眼的龙瞳——每只瞳孔中都坐着个戴红盖头的"我",正将银剪刺入秦娥的逆鳞!
祠堂在龙吼中坍塌成墟。当最后一块瓦当坠地时,我攥着半块染血的龟甲,在废墟里摸到枚冰凉的玉珏——正面刻"秦霜",背面却浮现出电子仪表般的光纹。雨幕中,乱葬岗方向亮起盏幽绿的灯笼,提灯人斗篷下露出的机械手指,正捏着张泛黄的族谱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