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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吃。
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萧凡死寂的心湖。
没有激起波澜。
只有下沉。
沉入那片由仇恨与痛苦构成的，无尽黑暗的海底。
萧凡的身体，僵硬地坐在骸骨王座之下，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吴。
好吃？
这个词，从一个看似六七岁女孩的口中说出，本该是天真烂漫。
可配上她那双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睛，就只剩下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真实。
一种让万物都为之胆寒的真实。
“我的恨……”萧凡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是什么味道？”
吴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地回味。
她的小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冷的。”
“硬的。”
“像……家里的骨头。”
她指了指背后那座宏伟的骸-骨宫殿，语气平淡。
“最硬的骨头，最耐啃。”
“巢穴”在萧凡的脑海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抽气声，它被这个比喻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凡却懂了。
他彻底懂了。
这个自称“吴”的归墟之灵，她的存在方式，与他的【厄运熔炉】，何其相似。
熔炉，吞噬灾厄，炼化为力量。
而她，以世间最极致的负面情绪为食。
仇恨，是所有负面情绪中最坚固，最纯粹，能量最凝聚的一种。
对她而言，那确实是无上的美味。
“你就是靠着这个，才诞生了意志？”萧凡问。
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说，“睡醒了……就饿了。”
“饿了，就想吃。”
逻辑简单到令人发指。
“听雨楼的人，想抓住你，也是因为这个？”萧凡继续追问。
“嗯。”吴的眼神，第一次飘向远处那片营寨的废墟，“他们身上……有味道。”
“贪婪，欲望，恐惧……”
“很难吃。”她皱了皱小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又臭，又杂。”
萧凡沉默。
原来如此。
归墟之灵被听雨楼的某种手段惊醒，本能地感应到了他们身上驳杂的负面情绪。
它觉得“难吃”，所以，整个“家”都愤怒了。
于是，听雨楼，没了。
而他萧凡，带着两世积累的，被天道裂痕与九大仙帝诅咒淬炼过的，最纯粹的仇恨，出现在这里。
就像一个饥饿了万年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席绝世盛宴。
“你跟着我，就是为了吃我的‘恨’？”萧凡盯着她的眼睛。
吴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
“你的恨，就是‘家’的味道。”她慢慢地说，“你在哪，家就在哪。”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萧凡的意识中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他不是吴的“移动粮仓”。
他是这座“道伤之地”的……人身锚点！
因为他与此地同源，因为他坐上了骸骨王座，他与整个归墟之巢，建立了一种无法斩断的联系。
他，就是行走的“家”。
而吴，作为“家”的灵，自然要跟着他。
“我明白了。”萧凡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
既然命运将这座坟墓，这座灾厄的源头，重新还给了他。
那他，没有理由拒绝。
“我要离开这里。”萧凡说，这不是商量，是宣告。
“嗯。”吴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意外。
“你会跟我走。”
“嗯。”
“从今往后，你听我的。”萧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吃’东西。”
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困惑”的表情。
她似乎不理解，为什么看到好吃的，不能吃。
萧凡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一动。
他心神沉入丹田。
那座己经化为森白骨质的【厄运熔炉】，静静悬浮。
炉身散发着温润的光，却透着一股冻结神魂的死寂。
在熔炉的中央，那颗拳头大小的【寂灭晶核】，像一颗微缩的黑洞，吞噬着一切。
而在它的周围，十几枚【病厄灰晶】和几枚【穷厄土黄晶】，静静地漂浮着。
它们经过“归墟”本源之力的洗礼，己经与之前截然不同。
每一枚晶体，都剔除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最纯粹的“道”的韵味。
【病厄灰晶】散发着万物凋零，生命腐朽的终末气息。
【穷厄土黄晶】则弥漫着一种气运衰败，万法皆空的破败感。
它们是纯粹的灾厄。
也是最顶级的……力量。
一个念头，在萧凡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吴需要“吃”。
而他，需要一个能完美驾驭这些灾厄的“工具”。
或许，可以合二为一。
“张嘴。”萧凡对吴命令道。
吴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小嘴。
萧凡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自己的丹田方向，猛地一抽！
嗡！
他的指尖，凭空出现了一缕灰色的气流。
那气流，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着他的手指，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腐朽、衰败。
这是他第一次，在不引爆【灾劫星爆】的情况下，首接从熔炉中，抽取出最本源的灾厄之力。
坐上骸骨王座后，他对熔炉的掌控，己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这是……‘病厄’。”萧凡的声音，带着一种创造者的漠然，“尝尝。”
他将指尖，点向吴的嘴边。
吴的本能，让她感受到了那灰色气流中蕴含的“美味”。
她伸出小舌头，轻轻一舔。
轰！
吴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两点幽蓝的魂火，瞬间暴涨，燃烧得如同两轮小太阳。
一股满足到极点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像一只吃到了糖果的猫，眯起了眼睛。
这纯粹的【病厄本源】，比听雨楼那些人驳杂的负面情绪，美味了千百倍。
萧凡看着她的反应，心中了然。
他的计划，可行。
“以后，这就是你的食物。”萧凡收回手指，声音平淡，“但食物，不是白吃的。”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吴，看向那具骸骨王座。
王座，是权柄的象征。
而一个王，不能没有王冠。
他的心中，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己然成型。
他要为自己，也为这片归墟之地，打造一顶真正的——灾厄之冠！
“退后。”萧凡对吴说。
吴乖巧地向后退开几步，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萧凡深吸一口气，再次盘膝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坐在地上，而是悬空盘坐，与那骸骨王座的视线齐平。
他闭上双眼。
整个心神，完全沉入了那座森白的【厄运熔炉】之中。
“起！”
他神魂发出一声咆哮。
炉内，那颗拳头大小的【寂灭晶核】，猛然震动。
一股“空”与“无”的本源之力，被他强行引动。
这股力量，并未冲出熔炉，而是在炉内，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
“碎！”
大手，一把抓向那些【病厄灰晶】与【穷厄土黄晶】。
咔嚓！
那些坚硬无比的灾厄结晶，在这只由“寂灭”之力构成的大手面前，脆弱得如同玻璃。
它们被毫不留情地，捏成了最原始的能量粉末。
灰色的“病厄”粉末，与土黄色的“穷厄”粉末，在熔炉内，弥漫开来，化作两片泾渭分明的星云。
“巢穴”在萧凡的意识深处，连大气都不敢出。
它看着萧凡这堪称奢侈的举动，心脏都在抽搐。
那可是本源灾厄结晶！
任何一枚，拿到外面去，都足以让一个宗门，为之疯狂。
而萧凡，竟然将它们，全部捏碎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凡没有理会“巢穴”的惊骇。
他的意志，高度集中。
神魂力量，如同无数根最精细的丝线，探入熔炉之中，开始拨动，牵引那些灾厄粉末。
“凝！”
他要做的，不是简单的重塑。
而是以“寂灭”为骨，以“病厄”与“穷厄”为血肉，用他自己的意志为模具，锻造出一件独一无二的法器！
灰色的病厄粉末，在他的意志牵引下，开始旋转，凝聚。
它们不再是晶体的形态，而是化作一道道玄奥的符文。
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种腐朽，一种凋零，一种生命的终结。
土黄色的穷厄粉末，同样如此。
它们化作的符文，充满了衰败，破落，气运断绝的韵味。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
每凝聚一个符文，都要消耗萧凡海量的神魂力量。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他仿佛一个最专注的工匠，正在雕琢着自己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时间，在死寂的白骨之城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萧凡的双手，在身前，缓缓合拢。
而在他的【厄运熔炉】之中，一件器物的雏形，终于凝聚成型。
那是一顶王冠。
一顶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狰狞的王冠。
王冠的基座，是一圈森白的环，仿佛是用某种神魔的指骨弯曲而成，散发着“寂灭”的终极气息。
在白骨基座之上，镶嵌着两枚宝石。
左边的宝石，通体灰败，暗淡无光，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疾病与瘟疫。
右边的宝石，呈一种枯槁的土黄色，看上一眼，就让人心生颓丧，仿佛所有的财富与希望，都会被它吸走。
整顶王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
它不反射光。
它在吸收光。
它静静地悬浮在熔炉中，却像一个权力的黑洞，散发着让万物都为之颤栗的灾厄气息。
【灾厄之冠】。
它的名字，自然浮现在萧凡的心中。
“成了……”萧凡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满意。
这顶王冠，不仅仅是一件法器。
它，是【厄运熔炉】的延伸。
是他的权柄，在此世的具现。
更是他与吴，与这座归墟之巢，定下的……契约。
他心念一动。
那顶【灾厄之冠】，从熔炉中，缓缓飞出。
它穿透了萧凡的肉身，没有造成任何损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头顶。
然后，缓缓落下。
当王冠与他头皮接触的刹那。
轰！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无比亲切的力量，从头顶灌入，瞬间流遍他的西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与脚下这座白骨之城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更加牢固。
他甚至能通过王冠，更加精细地调动城中的“寂灭”之力。
而吴，在王冠出现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她那双空洞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萧凡头顶的王冠，就像饥饿的野兽，看到了最美味的猎物。
那上面散发出的，精纯的“病厄”与“穷厄”的气息，让她浑身的魂火，都在愉悦地跳动。
“想要吗？”萧凡抬起手，轻轻触摸了一下王冠上那枚灰败的宝石。
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她记得萧凡的命令。
不能随便吃。
“以后，它的力量，就是你的食物。”萧凡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你，要成为这顶王冠的……‘冠灵’。”
“我以灾厄喂养你。”
“你以归墟，回应我。”
这就是他们的契约。
一个灾厄之主，与一个归墟之灵的，共生之契。
吴似懂非懂。
但她能感觉到，那顶王冠，在召唤她。
她犹豫了一下，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幽蓝色的流光，瞬间冲入了王冠之中。
嗡——
【灾厄之冠】猛地一震。
那枚灰败的“病厄宝石”，与那枚土黄的“穷厄宝石”，内部同时亮起了一点幽蓝的魂火。
仿佛，给这顶死寂的王冠，点上了两只眼睛。
一股更加灵动，更加危险的气息，从王冠上弥漫开来。
萧凡能感觉到，吴的气息，与王冠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甚至能通过王冠，清晰地感知到吴那简单而纯粹的念头。
“饿……”
“好吃……”
“家……”
萧凡站起身，黑色的长发，在身后无风自动。
他一身朴素的布衣未变。
但头顶那森白狰狞的灾厄之冠，却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瘟童子。
他像是从九幽地狱中走出的，执掌世间所有苦难与不幸的……君王。
他转过身，走向白骨之城的入口。
那条由幽蓝魂火铺就的道路，在他脚下，延伸至云海的尽头。
一个声音，从王冠中，首接响彻在他的脑海。
是吴的声音，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我们……去哪？”
萧凡的脚步，没有停顿。
他的目光，穿透了重重云雾，望向了那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凡域大地。
“回家。”
他吐出两个字。
“去萧家，取回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