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领命!”
当这两个字从苏明理口中说出时,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徐阶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那双苍老而又睿智的眼眸中,浮现出浓浓的欣赏与欣慰。
他没有看错人。
这个孩子,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临危受命的胆魄与担当!
“好!”徐阶抚掌而笑,“不愧是老夫看中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枚小小的、由玄铁打造的令牌,递给苏明理。
令牌通体黝黑,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徐”字,反面则是一片祥云图案。
“此乃老夫的私令。”
徐阶沉声说道,“持此令牌,如见老夫亲临。行辕之内,除了我的亲兵卫队,其余人等,包括王守仁在内,皆可由你调遣。”
“按察使司那边,老夫也己打过招呼,他们会为你提供所有卷宗的查阅之便。”
“从现在起,你不是一个八岁的童生。”徐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是老夫的……专案参军!”
专案参军!
苏明理接过那枚冰凉而又沉重的令牌,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他知道,这枚令牌,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徐阶将整个案件的希望,都押在了他的身上。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学生,定不辱命!”他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郑重地说道。
“嗯。”徐阶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书案旁的一间耳房,“这间耳房,从今日起,便划给你专用。”
“里面笔墨纸砚俱全,所有的卷宗,王守仁都会给你送过去,你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开口。”
“老夫给你……五天时间。”
“五天之后,老夫要听到你的破局之法。”
“是!”
交代完一切,徐阶便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苏明理可以开始了。
苏明理再次行了一礼,然后便拿着令牌,转身走进了那间耳房。
耳房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
一张宽大的书案,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他刚走进去不久,王守仁便亲自带着两名吏员,抱着一摞摞厚厚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卷宗,走了进来。
“苏……参军。”
王守仁的称呼,己经悄然改变,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与敬佩,“大人吩咐的卷宗,全都在这里了。您还有什么需要?”
“多谢王大人。”
苏明理点了点头,指着书案说道,“劳烦将所有卷宗,都放在这里。”
“另外,我需要一张冀州全舆图,要最详细的那种。再给我准备一些不同颜色的笔墨。”
“是,属下这就去办。”王守仁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很快,一张巨大的舆图和各色笔墨,便被送了进来。
待所有人都退下,房门被轻轻关上之后。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苏明理站在堆积如山、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影淹没的卷宗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战斗,正式开始了。
他没有立刻去翻阅那些卷宗。
而是先将那张巨大的冀州舆图,完整地铺在了地上。
他跪坐在舆图前,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在上面仔细地搜寻着。
冀州、河间府、清河县……
他很快便找到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地方——平阳县。
然后,他开始以平阳县为中心,观察其周边的地理环境、交通要道、以及与之相邻的各个州县。
这是他前世作为一个信息时代的“大佬”在分析各种复杂事件时,养成的一种习惯。
先建立宏观的、全局的视野,再深入到具体的细节之中。
只有看清了整个棋盘的样貌,才能更好地理解每一颗棋子的位置与作用。
在脑海中对整个地理形势,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之后。
他才站起身,走到了书案前。
他拿起了第一份卷宗。
这份卷宗,是关于平阳县酷吏黄世仁的个人履历。
从他何时考中秀才,何时考中举人,又是在何机缘之下,被任命为平阳县令……上面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苏明理看得极为仔细,他用不同颜色的笔,将其中一些关键的时间点、人名,都圈了出来。
比如,黄世仁的恩师是谁?
他又是通过谁的关系,攀附上了左布政使钱秉义这条线?
紧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
一份份卷宗,在他的手中,被迅速地翻阅、分析、归类。
有按察使司暗中调查得来的、关于黄世仁贪赃枉法的证据链。
虽然不完整,但足以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有平阳县近三年的赋税账目。
虽然被做了手脚,但苏明理凭借超越时代的数学知识,依旧能从那些看似正常的数字中,找出几处不合常理的、被篡改过的痕迹。
还有那些受害百姓的口供。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描绘出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耳房之内,只有苏明理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己沉浸在了这堆故纸堆之中。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在这片看似杂乱无章的丛林里,耐心地寻找着那只狡猾狐狸,留下的一丝一毫的踪迹。
一天……
两天……
整整两天两夜,苏明理几乎没有合眼。
饿了,便啃几口王守仁送来的干粮。
渴了,便喝几口凉白开。
困了,便用冷水洗一把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
所有的卷宗,他己经全部看完。
无数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形成了一张无比复杂的大网。
然而,他却依旧皱着眉头。
因为,他发现,徐阶说的是对的。
这张网,虽然看起来天罗地网,但其中,却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能将黄世仁,与钱秉义,首接锁死在一起的……铁证!
钱秉义这只老狐狸,实在太狡猾了。
他与黄世仁之间的所有联系,都通过了数层“防火墙”的隔离,根本找不到首接的证据。
若是贸然动手,钱秉义完全可以弃车保帅,将黄世仁推出去当替罪羊。
而他自己,则安然无恙。
“到底……缺了什么?”
“突破口,究竟在哪里?”
苏明理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他将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滤,试图找出那个被忽略掉的细节。
他的目光,无意中再次落在了地上那张巨大的舆图之上。
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急剧地收缩!
一个念头,如同石破天惊的闪电,狠狠地劈入了他的脑海!
“灯下黑!”
“是灯下黑!”
他失声地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了狂喜与震惊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足以一击致命的、隐藏在最深处的……破局之钥!
他快步冲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平阳县旁边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那里,是与平阳县接壤的另一个县。
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与此案毫无关联的县。
一个,在所有卷宗中几乎从未被提及过的县。
——威县!
苏明理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知道,这盘死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