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的雕花窗棂漏进几缕残阳,将博古架上的瓷器镀上一层血色。林深站在那套乾隆粉彩缠枝莲纹茶具前,指尖悬在盏托上方三寸处。这套茶具他见过无数次,今日却莫名透着妖异——釉面下似有银蓝色液体在缓缓流动。
"甲申年三月初三..."
他念出底款刻痕的瞬间,指尖突然传来尖锐刺痛。一滴血珠落在"申"字最后一竖上,竟顺着刻痕洇开成细密血线。那些本应静止的缠枝莲纹突然扭曲起来,釉面下凸起蛛网状的青筋。
"别碰!"
皮手套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节。林深抬头撞进陆燃猩红的眼底,那人苍白的脸在暮色中泛着瓷器般的冷光。他下意识要挣脱,茶盏却在拉扯间倾斜,盏内银蓝黏液滴在他虎口,皮肤立刻浮出与缠枝莲一模一样的纹路。
"这是什么?"林深声音发颤,翻转茶盏对着光线。内壁浮现的指纹在夕阳下清晰可辨——中指第二关节处独特的菱形戒痕,与此刻陆燃右手戴的翡翠扳指分毫不差。
陆燃突然暴起掀翻茶案。瓷盏在青砖地面炸开时,林深闻到了混在沉水香里的焦臭,像寺庙火葬场飘来的气味。一块碎瓷擦过他下颌,血珠还未落地就被最大那片瓷骸接住。釉面上的缠枝莲纹吸饱了鲜血,藤蔓瞬间暴长,细如发丝的瓷刺扎进博古架木质,转眼就爬满整面墙架。
"我说过宅子里的东西不能乱碰。"陆燃扯下手套,露出布满细碎疤痕的手掌。那些伤痕在接触到瓷片时突然渗血,将银蓝纹路染成暗紫,"尤其是这套祭器。"
林深后退时踩到块凸起的砖石,密室暗门在他身后无声滑开。阴冷的风裹着陈年药香扑面而来,其间分明混着某种肉质腐败的甜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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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惊飞檐下寒鸦时,林深攥着那块沾血的瓷片闯进了密室。紫外线灯扫过陈列架上的青花瓷罐,标签在冷光下显出一行暗纹——"骨瓷烧制记录,甲申年惊蛰"。
封口的血蜡在掌心融化,尸油混着药材的恶臭呛得他眼眶发酸。琥珀色液体里泡着的森白指骨中,那枚戴着翡翠扳指的中指骨突然翻转,戒面裂纹正对灯光,与陆燃手上那枚形成完美镜像。
"人骨七钱,心头血三升,混以樱花蛊灰..."
林深念出瓷罐内壁的血字配方时,背后传来骨节错位的咔响。暗门在他眼前闭合,陆燃的阴影从地面漫上来,立领衬衫的盘扣不知何时崩开两粒,露出心口嵌着的骨瓷残片。那瓷片边缘己经与血肉长在一起,釉下红料像活物般在皮下蠕动。
"看够了?"冰凉的手掌贴上他后颈,陆燃呼吸间带着瓷窑特有的焦土味,"这是你第八世的杰作。"指尖顺着脊椎下滑,停在第三节腰椎,"用我的肋骨烧了三个月,出窑时裂了七次。"
密室西壁的烛火突然暴涨,林深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墙上的虚影——宣统三年的自己穿着月白长衫,正将一捧冒烟的骨灰填入素坯。而跪在坯车前的陆燃后背袒露,樱花烙痕在窑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粉光。
"当年你说..."陆燃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音调,混着瓷器共振的嗡鸣,"要烧对合卺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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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打翻的釉料般晕开。宣统三年的暴雨砸在龙窑顶棚上,林深看见前世的自己攥着铁链,链子那头拴着陆燃的脖颈。那人被推进窑口时突然回头,烧焦的鬓发黏在脸颊,唇齿间溢出的却不是求饶:
"你说烧套合卺杯...要掺着我的骨灰..."
现实中的骨瓷茶具突然共鸣震颤,声浪将林深掀翻在地。陆燃的鹿皮靴踩住他手腕,锋利的瓷片抵住颈动脉,翡翠扳指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当年你用我的骨灰烧瓷,现在该还了。"
陈列架上的青花瓷罐接连爆裂,碎瓷如刀锋悬空。林深在玻璃雨中翻滚,突然抓住某块瓷片——万历年的樱花蛊配方在血渍下显现,最后一行朱砂小字写着:"骨瓷灰为引,九世不绝"。
"为什么用自己..."质问被又一阵瓷浪打断,后脑撞上万历年的青花大缸。缸中药酒泛起涟漪,映出陆燃被铁链锁在窑洞深处的画面:烧红的骨瓷片正被烙进后背,皮肤腾起带着樱花香气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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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月光穿透气窗,在碎瓷堆里投下蛛网般的亮斑。林深摸到块带血的瓷片时,怀表突然在胸前炸开。齿轮与瓷片拼合的咔嗒声中,鎏金表盘浮现血字契约:【九世骨瓷,饲蛊之皿】
陆燃倚着碎瓷堆喘息,心口的骨瓷残片正吞噬着新鲜血肉。他扯开裤管露出小腿,胫骨位置明显短了一截,皮肤下凸起瓷器修补后的接痕:"每世惊蛰前都要剜骨烧瓷..."喉结滚动咽下血沫,"否则樱花蛊反噬..."
林深突然想起修复那纸契约时,纸浆里掺着的白色粉末闪着珍珠光泽。他发疯似的扒开密室暗格,整摞烧制记录如雪片飘落——每页都附着人骨标本,最新那页粘着他的牙科X光片,拍摄日期正是今年惊蛰。
"虎丘的樱花要落了。"陆燃将翡翠扳指按进他掌心,戒面裂纹渗出银蓝血珠,"第九窑还差最后一件坯料。"冰凉的唇擦过耳垂,声音轻得像釉彩开裂的细响,"你说...用哪块骨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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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染红密室时,林深在碎瓷堆里挖出个锡匣。万历年的婚书泡在血水里,纸缘生出的霉斑像极了枯萎的樱花。抵押物栏的朱砂旧墨旁,赫然添着新写的簪花小楷:【押林氏长孙筋骨,换陆燃九世轮回权】
远处传来开窑的爆竹声,翡翠扳指突然收紧,勒得无名指骨咯咯作响。当林深冲出院门,九道青烟正在虎丘上空凝成巨型樱花。每片花瓣都嵌着人骨瓷片,在朝阳下泛着尸蜡般的油光。
货郎的挑子擦肩而过,新烧的骨瓷娃娃突然转头。咧开的血口里,舌尖刻着"癸未年三月初三"——正是明日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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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将青石板烤出松烟味,林深在当铺后院挖出未烧制的瓷坯。人形陶土的心口位置,留着五个清晰的指印。当他颤抖着覆掌上去,万历年的指痕与掌纹严丝合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窑工哼着葬花调走过,担子两头的骨瓷酒盏突然炸裂。飞溅的瓷片在井台边自动拼合,形成血色路引:【寅时三刻 龙窑祭火】。最后一块瓷片上,赫然刻着林深与陆燃的八字合婚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