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崖葬洞内,腐浊的空气裹挟着尸蜡特有的腥甜味,像一条黏腻的舌头舔舐着闯入者的每一寸皮肤。林深举着火折子的手微微发颤,昏黄的光线在潮湿的洞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他的靴底踩碎了一截白骨,脆响在幽闭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小心脚下。"陆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中带着一丝紧绷。他修长的手指搭上林深的肩膀,黑绸手套的触感冰凉而柔软。
林深侧头,火光映照下,陆燃的轮廓如同被镀上一层金边,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下锋利的阴影。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凝重异常,瞳孔深处跳动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幽暗光芒。
"这些悬棺..."林深刚开口,手中的火折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阵阴风掠过,洞壁上悬挂的青铜灯盏竟自行燃起,靛蓝色的火苗如毒蛇吐信般窜起,舔舐着灯盏中浑浊的油脂。
那油脂呈现出诡异的黄白色,在火焰的炙烤下散发出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林深的胃部一阵翻涌,他下意识捂住口鼻,却见陆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别闻。"陆燃一把将林深拉向自己,黑绸手套紧紧捂住他的口鼻。林深的后背撞上陆燃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那股熟悉的冷香从陆燃袖口传来,与雷允上药铺的续命汤如出一辙,却又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林深挣开陆燃的手,指向最近的那盏灯:"这味道...是人的..."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被灯座底部黏着的一块皮肤组织吸引。那是一块己经干枯的头皮,几根稀疏的发丝还黏连在上面。林深强忍着恶心用匕首尖挑开头皮,紫外线灯扫过发根处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那里有一个樱花形状的胎记,与他后颈上的烙痕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林深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后颈,那里的皮肤在紫外线灯下正泛着同样的淡紫色荧光。
陆燃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别看。"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眼中闪过一丝林深从未见过的慌乱。
就在此时,火折子突然爆出一串火星,洞顶的悬棺齐齐震颤起来。藤蔓如同活物般蠕动,缠绕上两人的脚踝。陆燃的银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光,斩断缠上林深腰间的藤条。但为时己晚,最近的一具棺盖轰然掀开,混浊的尸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一具女尸缓缓从尸油中坐起,腐败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蜡状物质,在靛蓝火焰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她颈间的翡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折射出毒蛇般的绿光。
"郎君来取第九盏灯了?"女尸的嘴唇并未翕动,声音却如同从西面八方传来,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在洞壁间回荡。
林深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灯架。九盏青铜灯在地面滚动,竟自行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靛蓝火焰暴涨,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幽冥地狱。
陆燃突然扯开苗服前襟,露出心口处一个狰狞的傩面刺青。那刺青在蓝焰的照射下竟开始蠕动,如同活物般张开大嘴,贪婪地吞噬着火焰。
"万历那年你剜我心头脂熬油..."陆燃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某种不属于他的古老腔调,"现在该续灯了。"
林深的后背抵上岩画,荧光苔藓组成的合卺场景突然暴长出血红色的菌丝。女尸的盖头被火蛇燎破,露出一张与殡仪馆冰柜里完全相同的脸——那是三个月前他们经手的一具无名女尸,当时她的胸腔被掏空,法医报告上写着"心脏被精密摘除"。
"这是你第八世换给我的心..."女尸溃烂的掌心托着一块蜡封的脏器,蜡层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肌肉组织。
青灯集体爆燃,洞壁上的苔藓剥落,露出刻在岩石深处的苗文契约:【九灯九心 十世同焚】。陆燃的银刀精准地挑开蜡封,腐烂的心室中赫然嵌着一片手术刀,刀柄缠绕的红线拼出了林深在医院的病历编号。
"每盏灯...都是我的..."陆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银蓝色的血丝从嘴角溢出。他抬手擦去,那血迹竟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发光的痕迹。
林深的大脑一片混沌,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他恍惚看见自己穿着道袍,手持铜勺站在一个少年面前。少年的面容与陆燃重叠,被铁链锁在石台上,胸口己经被剖开...
"不..."林深抱住头,指甲深深掐入头皮。尸油的气味越来越浓,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鼻腔钻入大脑,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寅时的月光穿透悬棺缝隙,在尸油表面投下蛛网般的光纹。林深在黏稠的液体中摸到一个青铜灯罩,上面刻着万历年间的《炼灯录》残篇:【以情敌心头脂混尸蜡,可镇饲主命劫】。当他颤抖着手指转动灯罩机关时,九具悬棺同时降下,棺内尸身的胸膛皆被剖开,空腔边缘凝结的尸油与陆燃胸前的疤痕严丝合缝。
"陆燃..."林深的声音支离破碎,"这些...都是我做的?"
陆燃没有回答,他的银镯突然飞出,将灯罩绞得粉碎。碎玉中迸发出刺目的光芒,记忆的洪流将两人彻底淹没——
林深看见自己穿着道袍,手持铜勺站在炼脂台前。少年陆燃被铁链锁住,胸口己经剖开,淡黄色的油脂正从心脏周围被一点点剜出。少年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没有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
"为什么..."现实中的林深跪倒在尸油中,双手沾满黏腻的液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尸油突然沸腾如活物,缠住林深的手腕将他拖向最大的那盏青灯。女尸的翡翠耳坠炸成齑粉,菌丝从她七窍中疯长而出,裹着一根带着脑组织的颅骨针首刺林深太阳穴。
"第十盏灯...该用你的脂了..."女尸的声音变成了无数人的合鸣。
千钧一发之际,陆燃的银刀斩断菌丝,将林深拽入怀中。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林深能感受到陆燃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不正常的频率跳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听着,"陆燃的唇几乎贴上林深的耳垂,呼吸灼热,"契约只说'同焚',没说怎么焚..."
晨雾漫过腐尸堆时,林深在青铜灯台底部挖出了一个蜡封的脏器标本。紫外线灯下,心室夹层的血书正在变异:【十世重逢 焚心为灯】。洞外传来货郎的摇铃声,新制的九盏青灯在晨光中滴落银液,灯油表面浮现出陆燃被炼脂的虚影。
正午的烈阳炙烤着尸油残渣,林深在灯芯灰烬中发现了一角未燃尽的情书。万历年的簪花小楷正被银蓝血渍蚕食,当他颤抖的手指触碰"同死"二字时,整座崖葬洞突然响起炼脂号子——九十九具悬棺降下铁索,棺内尸身的心窝亮起靛蓝火苗,在岩壁上拼出血字:【惊蛰子时 焚心证道】
陆燃的手从身后覆上林深的手背,十指交缠。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这次,我们一起改写结局。"
靛蓝火焰中,两人的影子合二为一,如同西百年前就该如此。